張大山那一番修水利的規劃,說得在場的村民們個個都是熱血沸騰,仿佛那好日子就跟長了翅膀似的,馬上就要飛到家門口了。
大夥兒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摩拳擦掌,都憋著一股勁兒,準備跟著張大山大乾一場。
那股子興奮勁兒,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日頭冒了尖。
按照張大山昨兒個的吩咐,村裡但凡能扛得動鋤頭、揮得起鐵鍬的男丁,都陸陸續續地往村口清河邊上的老柳樹下聚集。
人是來了不少,烏泱泱地站了一片,比上次張有德召集人開會的時候,瞧著可齊心多了。
可人臉上的那股子興奮勁兒,比起昨兒個晚上,卻也淡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幾分猶豫,幾分愁苦。
張大山心裡頭跟明鏡兒似的,知道大夥兒在愁啥。
這修河道,建塘壩,聽著是鼓舞人心的大好事。
可真要乾起來,那可不是光憑著一腔熱血就能成的。
錢,從哪兒來?人,咋個出?這都是擺在眼前的實在難事。
他也不繞彎子,等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便清了清嗓子,開門見山地說道:
“各位叔伯兄弟,爺們兒們,昨兒個俺說的那個拾掇清河的章程,想必大夥兒心裡頭都還有數吧?”
眾人紛紛點頭,表示記得。
“那好。”張大山接著說道,“這活兒,不是一天兩天能乾完的,也不是光靠咱們赤手空拳就能成的。”
“俺估摸著,這頭一步,咱們至少得添置些像樣的家夥什。比如多幾把好使的鐵鍬、鋤頭,還得有幾副抬土石用的結實扁擔和籮筐。不然光靠各家那點破銅爛鐵,怕是沒等河道挖通,家夥什就先散了架了。”
“還有,這挖河道清淤泥,那可是個力氣活,也是個臟活累活。大夥兒總不能餓著肚子下河吧?這連著乾上幾天,要是沒點乾糧墊補墊補,鐵打的身子骨也熬不住啊。”
“所以,”他話鋒一轉,終於說到了最關鍵的地兒,“俺琢磨著,咱們村裡,是不是也該湊點份子,集點資,好歹把這修水利的頭一筆開銷給它墊上?”
集資?
這話一出口,底下的人群頓時就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比昨兒個答應出人出力時的爽快勁兒,可差了不少。
大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尷尬和為難。
去年那場大旱,把家家戶戶的底子都給掏空了。
如今能勉強不餓死,就已經是老天爺開眼了。
誰家還有那餘錢剩米來“集資”?
“大山哥不是俺們不樂意出。”一個平日裡跟張河走得比較近的漢子,名叫李老四的,苦著臉第一個開了口,“實在是家裡頭連下一頓的米都還沒著落呢,大人還能扛扛,娃兒們可是餓不得啊。這這哪還有閒錢來湊份子啊。”
“是啊是啊,俺家那米缸,都能餓死耗子了。鍋裡煮的,除了野菜就是那點舍不得吃的陳穀子,清得能照見人影兒。”
“俺們倒是想出份力,可這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一時間,訴苦聲,歎氣聲,此起彼伏。
張大山看著眾人這副為難的樣子,心裡頭也是早有預料。
他知道,指望這些剛從災年裡爬出來的窮苦百姓,拿出真金白銀來,確實是強人所難。
可這修水利,又確確實實需要啟動的本錢。
哪怕隻是買幾把新鐵鍬,或者給大夥兒準備點最簡單的窩頭鹹菜,那也得花錢。
“各位鄉親,俺也知道大家夥兒的難處。”張大山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夥兒稍安勿躁。
“這錢的事兒,咱們不強求,有多少算多少,儘力而為就成。”
“俺張大山先帶個頭。”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用藍布仔細包裹著的小包袱,打開來,裡麵赫然是幾塊大小不一的碎銀子,還有一小串沉甸甸的銅錢。
“這裡是二十兩銀子,”他將銀子和銅錢都放在旁邊一塊乾淨的大石頭上,聲音沉穩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是俺張大山為這修水利出的第一份力。這錢,主要就用來給大家夥兒添置些好使的家夥什,再買點粗糧,勉強做個乾糧補貼。”
二十兩銀子!
這話一出口,底下的人群頓時就炸了鍋。
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十兩銀子啊!
這對於他們這些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兩碎銀的莊稼人來說,那簡直就是一筆天文數字了。
足夠買好幾畝上等水田,或者蓋一所像模像樣的大瓦房了。
張大山竟然竟然一下子就拿出了這麼多錢來,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眾人看著那堆在石頭上、在晨曦中閃爍著誘人光澤的銀子和銅錢,一個個都驚得是目瞪口呆,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了。
他們知道張大山家現在日子好過了,可也沒想到竟然好過到了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