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花疫情在皇家防疫總署雷霆萬鈞的鐵腕手段之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迅速控製。每日上報的新增病例斷崖式下跌,因天花而死的棺木也越來越少。整座城市那壓抑了數月的恐慌氣氛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對安國公府的無上崇敬。
然而就在這黎明前的最後一絲黑暗中,命運卻以一種最冷酷也最諷刺的方式與那位固守著“聖人禮法”的禮部尚書王景弘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王尚書府邸依舊是京城中那座拒絕牛痘的頑固孤島。
王景弘每日在家中開壇講學,痛斥“格物妖術”的種種不是,儼然一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儒門聖徒模樣,在守舊派士林中聲望日隆。
他最引以為傲的便是他那個年僅七歲天資聰穎伶俐可愛的小孫子王寶兒。
這孩子是王景弘的掌上明珠被他寄予了傳承家族詩書門楣的厚望,平日裡更是看管得極嚴,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生怕被外麵那些“汙穢”的“牛毒”沾染了分毫。
可天道好還,疏而不漏。
這日是上元燈節後難得的晴好天氣,王尚書府的後花園內幾株西府海棠開得正豔。
王尚書一時興起便帶著最心愛的小孫子在園中賞花吟詩享受著天倫之樂。
恰逢隔壁戶部侍郎家也設宴賞花賓客中有幾位剛從外地回京述職的官員家眷。
兩府後花園僅一牆之隔,孩子們頑皮的笑鬨聲不時穿牆而來。
王寶兒被那熱鬨的氣氛吸引便央求著祖父想到牆邊的假山上去看看熱鬨。
王景弘愛孫心切又覺得自家庭院之內萬無一失便笑著應允了。
他並不知道隔壁侍郎府上一位官員的女兒在來京的路上便已感染了天花病毒此刻正處於尚未發作的潛伏期。
她那銀鈴般的笑聲她那因為奔跑而呼出的氣息都隨著和煦的春風悄無聲息地飄過了那道看似隔絕了一切的院牆,飄到了正在假山之上興奮張望的王寶兒的……鼻尖。
……
三日後,王尚書府那份固若金湯的“頑固”與“體麵”,被一聲驚恐的尖叫徹底撕碎了。
“不好了!老爺!夫人!不好了!”王寶兒的奶娘連滾帶爬地衝進了王景弘的書房臉上血色儘失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得尖利無比。“小……小少爺他……他身上起了紅疹子……還……還發起了高燒啊!”
“什麼?!”王景弘手中的狼毫筆“啪”的一聲掉落在地,上好的宣紙被一團墨跡瞬間浸染。他霍然起身瘋了一般地衝向了孫子的臥房。
臥房之內早已亂成一團。王寶兒躺在錦被之中小臉燒得通紅呼吸急促,身上那細嫩的皮膚之上果然冒出了一顆顆觸目驚心的典型天花症狀的紅色丘疹。王景弘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差點當場昏厥過去。
怎麼會?怎麼可能?!他明明已經做到了最嚴密的防護,為何這可怕的瘟神還是找上了他最心愛的孫兒?
“快!快去請劉院判!把太醫院所有最好的禦醫都給老夫請來!”他用儘全身力氣嘶聲力竭地咆哮著。
很快以太醫院院判劉秉文為首的數名禦醫便行色匆匆地趕到了王府。
他們圍在床前望聞問切一個個眉頭緊鎖臉色比紙還要白。最終劉院判顫巍巍地走上前對著早已心急如焚的王景弘艱難地吐出了那句如同最終審判般的結論:“尚……尚書大人……小……小少爺他……確實是……染上了天花之癘啊……”
“胡說!”王景弘如同被激怒的雄獅須發皆張,“不過是尋常風熱出痘罷了,何來天花之說!我王家詩書傳家,門風清正,豈會有此等汙穢之症!”
他固執地拒絕承認這個可怕的現實,因為一旦承認就等於承認了他所信奉的“禮法”在瘟疫麵前不堪一擊,就等於承認了他之前所有對“牛痘之法”的攻擊都是愚蠢的笑話。
這是他絕對無法接受的。
“劉院判!”他指著那些束手無策的禦醫厲聲喝道,“老夫不管你們用什麼法子!用最好的藥!用最猛的藥!必須把寶兒的燒給我退下去!把他身上的疹子給我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