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拉安踏上“千息市”碼頭的瞬間,感官就被飽和的色彩和濃烈氣味灌滿了——仿佛墜入了一個過分鮮豔的夢。陽光直射在五色珊瑚礁砌成的建築上,折射出流動的光斑。空氣裡混合著腥鹹的海水、熾烤香料、晾曬的海藻,以及一種無處不在的、甜膩得令人頭暈的香氣,像是腐爛的蜂蜜混合著發酵水果。嘈雜的人聲、叫賣聲、遠處酒館飄來的鼓點,如同無數隻手拉扯著她的注意力。然而,在這喧囂之下,一種冰冷的直覺刺穿了她:這裡所有人的眼神……都過分明亮了。像擦亮的玻璃珠,反射著外部世界的刺激,卻缺乏內在沉澱的陰影。
莉拉安不是普通遊客。她是“生態記錄員”,隸屬一個秘密的“微痕觀察組織”。明麵上,她記錄千息市獨特的珊瑚礁生態;暗地裡,她肩上的改裝記錄箱裝有精密儀器,掃描著能量流動的異常痕跡。組織捕捉到的模糊信號源就在此處——一種前所未見的寄生性生命體,其活動軌跡似乎高度依賴人類的情感波動。莉拉安的偽裝身份,是一個對民俗傳說癡迷的富家女,收集稀奇古怪的當地“記憶信物”。
她下榻在“螺殼居旅店”,店主貝恩斯太太肥胖得像團柔韌的麵團,笑容粘膩地貼著莉拉安。
“親愛的,想感受千息市的靈魂嗎?”貝恩斯太太壓低聲線,從圍裙口袋神秘兮兮地摸出一個小巧的、顏色暗淡得幾乎發灰的扇形貝殼,“‘靜心礁’的潮汐扇貝……聽著,能平息煩擾……租價不貴哦。”
莉拉安手指剛觸到灰扇貝,肩頭記錄箱內某個非聲波頻段的探測器驟然劇烈蜂鳴!一陣針紮般的眩暈襲來,伴隨著莫名的、不屬於她的短暫記憶碎片閃現:一種飽餐後的濃重滿足感……和一個模糊女人臉龐被溫暖潮水包圍的舒適感……瞬間退去,留下一片平靜的真空!
貝恩斯太太似乎毫無察覺,她的瞳孔大而明亮,反射著莉拉安的驚疑。“感覺如何?”她笑著,嘴角弧度精確到毫米。
“‘平靜’……很特彆。”莉拉安強笑著付了租金,背脊發涼。那眩暈和記憶碎片並非幻象,更像她的感知被短暫“覆蓋”了!那探測器捕捉到的強烈生物電信號……來源就是手中這枚看似普通的灰扇貝!
這成了她的突破口。千息市的市集中心,充斥著兜售“情緒貝殼”的攤販。貨架上排列著各種形態、各種顏色的貝殼,標牌寫著五花八門的功效:引燃情熱的‘火舌貝’,驅散悲傷的‘暖礫貝’,刺激靈感的‘星芒貝’……它們如同糖果般被挑選、租賃、更換。莉拉安不動聲色地用改裝過的“諧振鑷子”觸碰不同貝殼,隱秘地收集著它們散發的生物信號波動。她的“記憶信物收藏家”身份是完美的掩護。
一次看似無意的觸碰,“引熱貝”在她鑷子尖發出劈啪微響,探測器瞬間捕捉到劇烈跳動!莉拉安眼前一陣詭異的燥熱,一個男人粗糙的手掌摩挲皮膚的觸感一閃而過……伴隨的是強烈的生物電信號爆發!她立刻裝作失手碰落貝殼,道歉賠償,動作行雲流水,但心中驚濤駭浪——這些貝殼在回應人的情緒!或者說……它們在引導情緒?然後……吞噬情緒迸發的生物能?!
莉拉安的調查指向千息市東北角的“靜心礁”——一片被巨大的、形態奇特的環狀珊瑚礁所包圍的淺灣,禁止外人靠近。本地人說那是“聖礁核心”,貝殼的能量源泉。她趁深夜,用特製的吸波材質的鬥篷包裹自己,潛入了禁區。
月光下,“靜心礁”的景象令人窒息!
淺灣中央並非礁石,而是一片覆蓋著厚厚的、如同柔軟大腦皮質皺褶般組織的巨大圓盤!圓盤是暗淡的肉粉色,表麵布滿了規律搏動的微小凸起和凹陷,無數暗紅色的細長觸須從圓盤邊緣延伸出來,深深紮入周圍珊瑚礁的孔隙中,甚至連接著珊瑚礁本身,仿佛整片珊瑚礁都是它的外延神經係統!
在圓盤和觸須之上,密密麻麻吸附著數以千萬計的、顏色鮮亮、形態各異的貝殼!正是市集上兜售的那些“情緒貝殼”!它們如同華麗的贅生物,隨著圓盤的搏動,微微開合著貝殼邊緣!
空氣中彌漫著極其濃鬱、幾近凝固的甜膩香氣腐爛蜂蜜味),與探測器中捕捉到的海量生物電信號完美重疊。
在圓盤最中心區域的皺褶凹陷處,吸附著一些格外巨大的貝殼。莉拉安瞳孔猛地收縮!
她看到了貝恩斯太太展示的那種“灰扇貝”——但眼前這些體型更大、顏色並非平靜的灰,而是深沉的、仿佛凝固的血液般的絳紫色!
莉拉安瞬間理解了這扭曲的共生鏈:
市集流通的貝殼隻是外放端口。
它們依附在這個巨大的腦狀圓盤上圓盤本身就是一種生命體?)。
當人租用貝殼,通過情緒激活它引燃欲望、撫平悲傷、刺激靈感),貝殼便將宿主產生的強烈情感信號能量)通過紅絲觸須導回圓盤核心!
被使用過的貝殼會因“能量耗儘”而褪色變灰,被回收到靜心礁“充能”,等待再次分發。
而圓盤核心處的絳紫色巨型扇貝——那才是真正的“核心收集器”!它們負責彙總、凝練來自無數貝殼的情感能量流!
這種能量……是它們的食物?還是構建自身的重要物質?圓盤本身那搏動的、仿佛思考的形態也極度可疑!
莉拉安強忍著嘔吐感,取出特製的樣本瓶和顯微鑷子同樣包裹吸波材料),小心翼翼地從紅絲觸須邊緣最薄弱處,試圖截取一小段。
鑷尖觸碰到觸須的刹那——
沒有聲音。
但一股恐怖的、純粹“食欲”的精神衝擊波如同萬噸冰水將她徹底淹沒!那不是惡意,不是情緒,隻是像黑洞般純粹、冰冷、無休止的索求!
無數雜亂、尖銳的、屬於他人的情感碎片直接灌入她的意識!絕望的嘶吼!狂喜的尖叫!嫉妒的毒針!愛欲的火焰!每一個碎片都帶著最原始的、未被消化過濾的生物信號刺!
莉拉安大腦仿佛被無形巨掌攥住擠壓!她眼前一黑,喉嚨發甜,手中的顯微鑷子幾乎脫落!探測器在肩頭爆發出無聲刺目的紅光警報——精神汙染閾值嚴重超標!
這圓盤不是被動的能量吸收器!它是活著的“情緒濾器”和“消化中樞”!那些混亂湧入的碎片……是它未能完全消化吸收的“殘渣”?
它不需要清晰的情感記憶,隻需要情感爆發瞬間產生的純粹、高強度的生物能脈衝?!貝殼是工具,刺激宿主生產“食物”,並負責回收能量;圓盤負責過濾、整合這些脈衝能量流;而那些絳紫扇貝,則是最終的“蓄電池”或“處理器”?
震驚之餘,莉拉安突然想起一個重要線索:貝恩斯太太。她使用灰扇貝時流露過濃重的滿足感!一個可怕的猜想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