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塔波利斯iii號懸浮星城,像一顆鑲嵌在墨玉天鵝絨上的病變珍珠。上層甲板“穹頂花園”陽光溫煦,空氣中彌漫著昂貴的合成花香;下層“根莖區”則常年被鐵鏽色霧靄和工業酸雨籠罩。十七歲的墨瑟就卡在這顆珍珠的汙穢裂隙裡——根莖區“鏽帶”深處,與祖母擠在潮濕的隔間。
她患上了一種名為“空時症候群”的絕症。病因不明,傳播途徑不詳,官方說法是“罕見時空適應性紊亂”。症狀令人毛骨悚然:不是咳血,是咳出“未來”的碎片。
第一次發作在三個月前。一次劇烈的、幾乎撕裂肺腑的咳嗽後,掌心不是血,而是一小塊冰冷、半透明的、類似淚滴形狀的琉璃碎片。指尖觸碰的刹那,一段不屬於她的記憶洪水般湧入:
她又似乎不是她)穿著從未見過的、華貴而冰冷的銀色製服,站在布滿複雜星圖的巨大控製台前,臉色蒼白,四周響起刺耳急促的警報紅光。背景裡有幾個模糊的人影在慌亂奔逃。一個冰冷刺骨的念頭占據了意識——“節點要塌了。來不及了。”隨後是巨大的、靈魂被剝離的墜落感!
碎片在她清醒的瞬間化為齏粉,隻留下心臟狂跳的餘悸和一股冰冷的鐵腥味在口中彌漫。這是未來嗎?誰的未來?
從此,“未來咳”像詛咒般纏繞著她。咳出的碎片形狀各異:尖銳的棱柱、旋轉的塵埃、糾纏的絲線……每一片都攜帶一段來自“尚未發生的時間點”的感官洪流——一段短暫而劇烈的爆炸強光、一句旁人惡毒的低語、指尖劃過某種冰冷金屬的觸感、瀕死前一刻的極致恐慌……它們零碎、混亂、顛倒,充滿了不祥的預感。醫生束手無策,隻給開大劑量抑製劇烈咳嗽的鎮靜劑名為“安時寧”,副作用是噩夢與虛弱),“根莖區”的鄰居們則惶恐地避她如蛇蠍,叫她“不祥女”。
墨瑟不甘向未知的絕症低頭。她用撿來的舊濾氣麵具改裝,記錄每次咳出的琉璃碎片的形態試圖找到規律),強行記憶碎片信息中最微小的細節氣味、聲音質感、視覺殘留的光譜)。安時寧讓她精神恍惚,但“未來”的碎片信息卻異常清晰冰冷,像嵌入她大腦的冰冷刺針。
一次在去黑市賣舊零件換藥的路上,她咳出一枚異常沉重的多麵體黑曜石碎片。這次湧入的並非景象或聲音,而是一股冰冷黏稠的惡意。惡意中混雜著幾個刺眼的片段:一份蓋有官方生物中心徽記的文件殘頁,上麵打著鮮紅的“廢棄”標簽;一排培養皿中蠕動的不明菌落;一張模糊卻讓她靈魂深處感到被刺傷的男人側臉——鷹鉤鼻,緊抿的薄唇,一種刻骨的傲慢。文件角落有個潦草的名字縮寫:v.k。
“v.k”!像一道閃電劈開迷霧!墨瑟從未如此肯定:這個人和她的病有關!她開始近乎偏執地搜索所有帶有“v.k”縮寫的公開資料或地下流言,甚至冒險潛入根莖區被廢棄的數據垃圾場翻找過時的物理終端碎片。線索零散而詭異:
一個匿名論壇上的加密帖子提及:“空時症候群…‘神視’計劃的幽靈…v.k是奠基人,也是清洗者…”
一張舊報紙角落的小照片:生物中心某落成典禮,一群白大褂中,一個模糊但特征吻合的高傲側影——維克多·凱恩教授victorkane),頂尖微生物學家和神經學專家。
根莖區黑診所的赤腳醫生悄悄警告她:“彆查了,‘銀蛇’在找你呢…”‘銀蛇’是上層治安機構的代號)。
最關鍵的線索來自祖母臨終前渾濁的低語:“那年…穹頂花園的管子…漏了…好多人…吐亮晶晶的沙子…像你一樣…後來,他們都…被帶走了,再也沒有…”祖母乾枯的手指顫抖地指向天花板上鏽蝕的管道接口。墨瑟瞬間如遭雷擊:空時症候群不是孤例!曾有爆發!曆史被抹去了!v.k主導了這一切!
祖母咽氣後,墨瑟在病床邊無聲嘶吼,撕心裂肺地咳出一片扭曲如荊棘的、閃爍著不祥紫光的琉璃。碎片信息是:一支注射器針頭正刺向她的頸動脈!執行者戴著“銀蛇”的全覆式頭盔!
追查如履薄冰。墨瑟利用碎片信息預知的短暫未來如巡邏隊拐角出現的時間、某個攝像頭暫時的死角),在根莖區的廢墟管道中艱難地躲避“銀蛇”的追蹤。她感覺自己像個行走的悖論:依靠咳出的“未來”指引,去反抗那個“未來”中自己被終結的命運。
她終於鎖定了維克多·凱恩教授。這個精英中的精英,如今掌管著星城關鍵的“時間節點穩定中心”,位於穹頂花園的頂端。諷刺的是,他正在公眾場合高談闊論“空間連續性保障”,宣稱墨瑟這種“時空紊亂者”是星城係統健康的“必要代謝廢物”。
一次劇烈的“未來咳”給了她潛入中心的模糊路徑信息通風管道的氣流聲、一段安全門的密碼按鍵聲回響),代價是在肮臟的排水渠裡昏睡了半天。依靠預知信息墨瑟成功穿過防護層,但眼前的景象讓她血液凝固:
中心深處並非精密儀器,而是一片巨大的、蠕動的、散發著微光的暗紫色菌毯!菌毯覆蓋著複雜的神經管線,蔓延到數個連接著城市各區域的巨大金屬“節點”接口上。空氣彌漫著一種甜膩得令人作嘔的腐敗氣味。這不是穩定中心,這是一個巨型培養巢!而菌毯的核心,赫然是一個人形的凹槽輪廓——尺寸與她相仿!
突然,刺耳的警報響起!通道儘頭,一支全副武裝的“銀蛇”小隊衝來!與此同時,胸中那股熟悉的冰冷鐵腥感瘋狂上湧!是“未來咳”的征兆!但這次前所未有的猛烈!墨瑟跪倒在地,痙攣著咳出大片大片的、燃燒著幽藍火焰的琉璃粉塵!粉塵沒有帶給她任何新信息,反而像無數冰冷細針瘋狂刺穿她的意識!劇痛中,一幅從未預見的圖景在她腦中爆炸般展開:
她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指尖開始化作同樣的暗紫色菌絲,與腳下湧來的菌毯迅速融合!
培養槽中那具人形空腔開始“蠕動”,菌絲湧動著試圖構成一個輪廓——赫然是正在消失的她自己!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菌群網絡中轟鳴像維克多·凱恩教授的,又像億萬菌絲集體的意識低語):“存在冗餘…汙染節點…同步…抹除…”
瞬間的認知過載讓墨瑟瞬間失明失聰!她意識到一個恐怖的真相:她咳出的“未來碎片”,並非對可能性的窺視,而是“未來時間流”對當下“存在汙染源”的標記與清除指令的前哨!她就像一段錯誤的程序代碼,她咳出的“未來”是來自更“正確”時間線的殺毒信號!她越是使用預知能力,越是加速自身與周圍環境的“錯誤性”,引來的清除風暴就越強!維克多·凱恩不是幕後黑手,他隻是看守這個恐怖菌巢的“園丁”!菌群才是核心!是整個星城“時空自我維護係統”的具象化!
“殺毒指令”已被徹底激活!菌毯如活物般翻騰蔓延!幽藍色的琉璃粉塵不再飄散,而是如同擁有意誌般彙聚成細密針雨,刺向墨瑟!她能感覺自己的時間感官正被強行撕裂、拉長!清除開始了!
“銀蛇”小隊被蜂擁而上的菌絲包裹吞噬,連慘叫都被黏膩的蠕動聲淹沒。培養槽裡由菌絲構成的人形越來越清晰,甚至開始模擬出她絕望的表情。墨瑟感到意識在燃燒,她的“存在”正被從時空基底一點點擦除。
就在她靈魂最深處被冰冷菌絲即將徹底覆蓋的瞬間,一個被遺忘的碎片記憶——來自很久之前一次不起眼的“未來咳”,一塊形狀像陳舊鑰匙的琥珀色碎粒——突然在她最後的意識火花中炸響!那碎片沒有承載未來,而是一段被覆蓋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