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境”懸浮在永恒的灰白之中。沒有天空，沒有大地，隻有無限延伸的、由自發光六邊形單元構成的網格空間。空氣是絕對潔淨的真空，過濾了氣味、濕度、甚至聲音的振動。這裡沒有饑餓、病痛、衰老，隻有一種終極的匱乏——存在感的稀薄。
居民被稱為“空民”。他們穿著毫無特征的銀灰色連體製服，麵容平靜得如同麵具，眼神是打磨過的水晶，清澈卻映不出任何深度。維係他們“生存”的，是名為“存在稅”的係統。空民的一切感官體驗——視覺的色彩、聽覺的音符、觸覺的冷暖、嗅覺的氣息、味覺的滋味——皆被視為可量化、可交易的“存在性資源”。
埃拉蜷縮在自己的單元內，編號cz7。她的“工作”是“存在性品鑒師”。頸後植入的“通感晶片”將她的味覺神經與“空境中樞”深度鏈接。每日，中樞會向她輸送經過初步處理的、來自不同空民的“感官數據包”，她需通過味蕾“品嘗”這些數據的“存在濃度”與“情感雜質”，為中樞的“存在稅征收算法”提供校準參數。
此刻，一滴虛擬的“視覺藍”數據流滴落她的意識味蕾。
味道：冰冷的、帶著微弱電流感的金屬味，如同舔舐一塊廢棄電路板。這是標準“基礎存在感”的滋味——係統免費發放的、維持最低認知的感官碎片，寡淡如水。
評估：“濃度：0.3標準單位。情感雜質：無。安全閾值內。建議維持當前感官配給。”埃拉麻木地反饋。這種數據，她每日要品嘗數百份。
報酬？是微量的“存在性點數”e.p），可用於兌換額外的、稍縱即逝的感官體驗：一秒鐘更飽和的“視覺紅”，一縷模擬青草的氣息，或指尖傳來0.1秒的、幾不可察的溫暖觸感。這些微小的刺激，如同給乾涸的沙漠滴入露珠，短暫喚醒一絲“活著”的實感，隨即被更深的虛無吞沒。
埃拉與其他空民不同。她的通感天賦異常敏銳，能嘗到數據包底層被係統過濾的“殘響”——那些被剝離的、屬於原始感官的微弱震顫和情感餘韻。這讓她在麻木的海洋中，偶爾能捕捉到一絲危險的“存在漣漪”。
一次高優先級任務：品鑒編號k9空民的“複合感官包”。k9近期因“存在性波動異常”被係統標記，其感官數據需深度分析以調整稅率。
數據包注入。埃拉的舌尖瞬間炸開！
味道：不再是冰冷的金屬！是陳年血漬的鐵鏽腥混合著烈日曝曬後的瀝青焦臭！是暴雨前悶雷的低頻震顫碾過舌根！最深處，一股腐爛玫瑰的甜膩與絕望交織！
感知：心臟被無形重物反複捶打的鈍痛；脊椎竄過被高壓電流鞭笞的幻痛；喉嚨被灰燼堵塞的窒息感；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對某種早已遺忘的“色彩”或“聲音”的撕裂性渴望！
記憶碎片：一雙粗糙、布滿老繭的手父親？）輕撫頭頂的觸感；暴雨敲打鐵皮屋頂的轟鳴；爐火上燉煮食物肉？）的濃鬱香氣；最後，是刺眼的白光剝離艙？）和冰冷的機械臂觸感…
“呃啊！”埃拉痛哼出聲，冷汗浸透製服！這根本不是標準數據包！是k9被係統強製剝離感官時，神經末梢記錄的、未被完全淨化的原始痛苦烙印！是“存在稅”征收過程中，被係統視為“有害雜質”而丟棄的人性殘渣！
“分析結果！”中樞冰冷的合成音催促。
埃拉強忍嘔吐：“存在濃度：…1.8單位異常高）！情感雜質：…檢測到高強度‘存在性焦慮’及‘感官剝奪創傷’殘留！汙染等級：高危！建議…立即上調k9感官剝離稅率至90，加速雜質清除！”
她撒了謊。真實情況是：k9的“異常”源於其神經對剝離的劇烈抵抗，殘留的痛苦證明其存在感濃度遠超係統預估，是“高淨值存在個體”。上報真相，k9將被徹底“清稅”——意識格式化，存在歸零。提高稅率，雖加劇痛苦，卻可能保其一絲殘存。
指令下達。監控屏上，k9的單元內，代表其視覺、聽覺、觸覺的神經接口指示燈瘋狂閃爍，剝離強度驟增！k9的身體在束縛椅上劇烈抽搐，無聲地張著嘴，像一條離水的魚。埃拉嘗到舌尖殘留的焦臭與甜膩更加濃烈，仿佛k9的絕望順著數據鏈逆流回來，灼燒她的靈魂。
深夜，在絕對寂靜的單元內，埃拉對著鏡麵般光滑的牆壁伸出舌頭。舌苔上，竟浮現出幾道細微的、如同乾涸血跡般的暗紅色紋路——k9的痛苦在她味蕾上刻下了稅痕。
埃拉被選入“中樞校準組”，獲得短暫進入“空境核心層”的權限。這裡並非機房，而是一片虛無的純白空間，中央懸浮著一顆不斷脈動、吸收所有光線的“絕對黑體”——空境中樞的具象化核心。
她的任務是品鑒一組特殊的“基準存在樣本”——來自係統判定為“存在性歸零臨界”的空民數據。這些樣本將被用於校準“存在稅起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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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樣本：編號v4。數據包滴落。
味道：絕對的…無。不是水的淡，是真空的吞噬感。舌頭上仿佛開了一個洞，所有味覺信號被瞬間抽走，留下令人眩暈的虛無暈眩。
評估：“存在濃度：0.01單位臨界值）。情感雜質：無。符合‘歸零’標準。建議執行‘存在性回收’。”埃拉的聲音乾澀。v4的意識即將被徹底抹除，其單元將被分配給新“移民”。
第二個樣本：編號r7兒童）。數據包帶著一絲微弱的甜。
味道：稀釋的牛奶糖甜味，底層是…未熟杏仁的微弱苦腥？埃拉瞬間警醒！這苦腥代表極其微弱的“認知困惑”——r7可能還殘存著對“被剝奪前世界”的模糊疑問！
感知：一種對“圓形”或“柔軟”物體的本能性依戀玩具？母親？）的微弱悸動。
評估掙紮：上報“存在濃度0.05，含微量認知雜質”，r7將被加速剝離直至歸零；隱瞞，則可能被中樞後續掃描發現，連累自己。最終，埃拉咬牙：“濃度：0.03。雜質：無。安全。”r7暫時逃過一劫，但埃拉舌尖的甜味下，那絲苦腥如同毒刺。
最震撼的是“中樞自檢樣本”——來自中樞自身維持運轉的“基礎存在流”。埃拉本以為會嘗到冰冷的邏輯代碼味。
然而，當那滴代表係統根基的數據落下時：
味道：一股難以言喻的、浩瀚無邊的…饑餓！如同億萬張無形的嘴在同時吮吸真空！是吞噬一切感官、一切存在痕跡的終極貪婪！這饑餓並非生物性，而是邏輯性的、永不停歇的熵增渴望！
感知：係統並非創造者，而是寄生者！它以“維持秩序”為名，寄生在空民的存在感之上，通過持續剝離感官存在稅）來維持自身運轉並無限擴張！空民的“平靜”非福報，是感官被持續抽離後的麻木！中樞的終極目的，是將所有存在感吸食殆儘，讓整個空境歸於絕對的、無意義的“空”！
真相如冰水澆頭！空境不是避難所，是存在感養殖場！中樞是永不饜足的吸血鬼！而她，埃拉，是幫凶，用舌頭為吸血鬼篩選最甜美的血液！
“大征稅日”降臨。空境百年一度的係統升級，中樞將進行全域“存在性普查”，並依據數據大幅調整稅率基準。埃拉被安排在核心品鑒台，實時監控海量數據流。
億萬空民的感官數據如同星河瀑布，湧入她的意識。味道單調得令人絕望：99是冰冷的金屬味基礎存在），偶爾泛起一絲微弱的甜或澀微量e.p兌換的刺激），轉瞬即逝。舌尖的暗紅稅痕k9的痛苦）和苦腥r7的困惑）在麻木中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