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閣則如獲至寶,迫不及待地將那雙“生化武器”捧在手裡,雖然那氣味熏得他眼淚都快下來,但他屏住呼吸,貪婪地摩挲著那柔軟、彈性十足的橡膠底,感受著那前所未有的觸感,眼中閃爍著癡迷與滿足的光芒,仿佛捧著的不是臭靴,而是稀世珍寶。
他甚至顧不上氣味,當場就把自己穿著厚襪的腳往裡塞,大小竟意外地合腳!那瞬間包裹足弓的舒適感,讓他幾乎舒服地歎息出聲,連腳後跟的陳年舊痛似乎都緩解了幾分。
“明日辰時之前,”章閣終於從極致的感官體驗中抽離,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饜足,斬釘截鐵,“人貨俱全,定當送至太福祥門前!章某以項上人頭擔保!”此刻,魯王的壓力、虎衛營的威脅、軍餉的窟窿仿佛都成了次要,這雙靴子帶來的承諾,分量似乎格外重些。
“謝章將軍!”衛霆如蒙大赦,一秒也不想在這“芬芳”彌漫之地多待,抱拳一禮,逃也似的衝出了大帳。
他發誓,出了營門第一件事就是找條河溝,把這雙沾染了章閣“體味”的破靴子扔得遠遠的,再狠狠搓洗自己的腳!
送走衛霆,章閣像撫摸情人肌膚般,癡迷地端詳著手中的橡膠底靴子。他穿著它在奢華的地毯上來回踱步,感受著每一步的舒適與回彈,足足陶醉了半個時辰,連帳內那濃鬱的“芬芳”似乎都成了勝利的勳章。
最終,他才戀戀不舍地將靴子放在帥案旁最顯眼的位置,如同供奉起一件戰利品。臉色驟然一肅,眼中再無半分沉迷,隻剩下冰冷的殺意。
“擊鼓!升帳!”
聚將鼓聲隆隆,眾將迅速集結。章閣高踞帥位,麵沉似水,目光如刮骨鋼刀掃過眾人:
“萬天此獠!身為大梁子民,不思報效,反勾結外軍虎衛營)!劫掠皇商貢品,太福祥香料用於太後壽宴,禍亂京畿重地!罪大惡極,罄竹難書!”
“虎衛營狼子野心,假借剿匪之名,行侵奪防區之實!其心可誅!”
“傳我將令!”章閣猛地一拍帥案,聲震屋瓦,“點齊本部最精銳之選鋒營!即刻開拔,夜襲黑風寨!”
他冰冷的目光逐一掃過眾將的臉,一字一句,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
“此戰,不留活口!寨中匪類,上至匪首萬天,下至繈褓嬰孩,仆婦雜役——一、個、不、留!務必搶在虎衛營那群雜碎之前,踏平山寨!太福祥被劫之貨物,尤其是那些香料罐子,必須毫發無損,給老子原封不動地搶回來!至於被扣的人手……”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屬於亂世軍閥的絕對冷酷,“能順手撈出來便罷,若事有阻礙,或遇激烈反抗……以貨物為第一要務!魯王爺和太福祥丁掌櫃那邊,總要有個像樣的交代。死幾個泥腿子夥計,賠些銀子便是,貨物若有閃失,你我都吃罪不起!明白嗎?”
最後三字,如同冰錐,刺入每個將領心中。無人質疑,唯有凜然應諾:
“得令!”轟然的應答聲中,濃烈的殺伐之氣彌漫開來。一場針對“自己人”的血腥清洗,即將在沉沉夜幕下的黑鬆林,以最殘酷的方式上演。
當衛霆深一腳淺一腳,他終究無法忍受章閣舊靴的味道和可能的“穢氣”,半路上尋了個破敗山神廟,用剝下的破鼓鼓皮胡亂裹住雙腳。狼狽不堪地趕回太福祥商號時,已是日影西斜,暮色四合。
魯王早已離去,前廳內,丁君瀾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鬢角微濕,來回踱步的繡鞋幾乎要將光潔的地板磨穿。
明日!明日便是靜德皇太後的千秋壽誕!順天樓賴以壓軸、名動京都的秘製“九和香”,所需的最核心幾味珍稀香料,全在那批被劫的貨物之中!若找不回來,順天樓招牌砸了事小,耽誤太後壽宴、觸怒天顏,那才是潑天大禍!太福祥京都基業,恐將毀於一旦!
“衛將軍!如何了?!”一見衛霆身影出現在門口,丁君瀾立刻撲上前,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顫抖,眼中隻有貨物,“貨!香料可有消息?”她甚至沒第一時間注意到衛霆那身狼狽和古怪的“靴子”。
衛霆扶著門框,大口喘著粗氣,先是指了指自己用臟汙鼓皮胡亂纏繞、形同乞丐裹腳布般的“靴子”,苦著臉道:“章閣收了錢,也……收了我的靴子……拍著胸脯立了軍令狀,明早辰時之前,人貨定當送還門首!”他簡略講述了那場充滿味道的交易和章閣的保證,尤其繪聲繪色地描述了章閣如何抱著他那雙“原味戰靴”如癡如醉、仿佛得道升仙的模樣。
一旁的飛雪正捧著安胎藥,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藥汁都濺出些許:“哈哈哈!那章大將軍,竟是個戀靴的癡漢不成?衛大哥,你這犧牲可大了!”她孕中情緒易動,此刻隻覺得荒誕又好笑。
丁君瀾這才注意到衛霆那副慘不忍睹的尊容和那雙散發著黴味的“鼓皮靴”,連日來緊繃的心弦被這極致的荒誕一衝,緊繃的臉色竟也緩和了些許,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動。
她強忍笑意,眼中憂慮卻未減分毫:“辛苦衛將軍了……真是難為你了。”隨即轉頭吩咐,“速去取雙簇新的千層底布鞋給衛將軍!裡外的襪子也要新的!再打盆滾燙的熱水,多備些澡豆香胰子!讓衛將軍好好洗洗,去去……晦氣。”她終究沒好意思提“味道”二字,目光掃過衛霆腳下那團鼓皮,“至於這雙……‘寶履’,找個僻靜角落……妥善安置了吧。”言下之意,有多遠扔多遠。
眾人看著衛霆的狼狽相,再想想那位抱著臭靴子如獲至寶的龍庭軍統帥章閣,緊繃壓抑的氣氛終於被這荒誕的插曲撕開一道口子,爆發出難以抑製的哄堂大笑。連日來的陰霾,似乎也被這笑聲驅散了幾分。
然而,笑聲很快平息。丁君瀾臉上的笑意迅速斂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焦慮。她望向門外漸沉的暮色,雙手無意識地絞緊了手中的絲帕。
所有人的心,依舊高高懸著,沉甸甸地墜向那未知的黎明,墜向章閣承諾的辰時,墜向那批散發著奇異芬芳、卻關乎無數人性命與整個商號前途的——香料。
夜色如墨,吞噬著最後的天光,也吞噬著黑鬆林深處即將上演的血色。太福祥的門前,是生路,還是絕境?唯有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