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三千米的幽藍是被按下靜音鍵的墨色,隻有潛水器推進器攪動水流的細微嗡鳴,像某種巨獸的心跳。洛樂盯著操作台屏幕上跳動的定位光標,那枚蝴蝶發卡此刻正吸附在金屬麵板上,翅尖溢出的藍光在幽暗中勾勒出不規則的波紋——它的深海定位功能在三分鐘前首次啟動,光標正以毫米級精度鎖定著海底山脊的凹陷處。
“坐標修正完畢,距離目標數據中心還有72米。”葉歡的聲音透過氧氣麵罩傳來,帶著電子音特有的失真。她正用指甲輕叩控製麵板邊緣,這個動作洛樂在星沉集團的會議室見過——當她拆解對手商業策略時,指尖總會在桌麵敲出類似摩斯密碼的節奏。
潛水器突然劇烈震顫了一下,舷窗外的幽藍瞬間被騰起的泥沙染成渾濁的黃。“是海底暗流,”洛樂的指尖在壓力傳感器上快速劃過,“流速超過預計值19,外殼抗壓指數下降至警戒線……”他突然停頓,轉頭看向葉歡的氧氣麵罩——她的呼吸頻率比正常情況快了兩拍。
“蝴蝶發卡的定位信號在增強。”葉歡刻意忽略洛樂的注視,伸手調整胸前的數據流分析儀,銀色的發絲在水中漂浮,像某種深海植物。她腕間的燙傷疤痕在藍光下若隱若現,那是上次為保護服務器硬盤留下的印記,此刻正隨著她的動作牽扯出細微的褶皺。
洛樂沉默地調出潛水器的內部溫控係統,將葉歡座位周圍的溫度調高了兩度。這個動作被葉歡從反光的舷窗中捕捉到,她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隨即又被麵罩的橡膠邊緣壓平。“注意看定位光標,”她用下巴示意屏幕,“它在模擬某種生物電場,像是……”
“像是孤兒院後山湖裡的電鰻群。”洛樂接口道,掌心的舊硬幣不知何時被捏得發燙。這個比喻讓葉歡猛地轉頭,兩人的氧氣麵罩在幽暗中輕輕碰撞,發出空蒙的聲響。他們都想起了童年在孤兒院的最後一個夏天,葉歡用麵包屑引開電鰻,洛樂趁機打撈起沉在湖底的蝴蝶發卡——那是他當時唯一的玩具。
潛水器再次震動,這次比之前更猛烈。洛樂看見葉歡的手指在控製麵板上滑了一下,一個未完成的代碼指令留在屏幕上。他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按了按——這是他們在星沉集團董事會發明的暗號,意思是“數據模型沒問題,按計劃執行”。
葉歡的指尖頓了頓,隨即重新落在鍵盤上。這一次,她輸入的指令帶著某種韻律,像在烹飪時控製火候的節奏。洛樂看著她的動作,忽然想起今早出發前,她在廚房用橄欖油在烤盤上畫了個蝴蝶輪廓,說這是“為深海探險預熱的心理暗示”。
“定位完成,目標數據中心位於前方岩壁凹陷處。”蝴蝶發卡的藍光突然暴漲,穿透舷窗照亮了前方的黑暗——那不是普通的海底岩石,而是被偽裝成岩壁的合金外殼,上麵蝕刻著星沉集團早期的ogo雛形,隻是被人為扭曲成了蝴蝶的形狀。
“是我父親設計的防禦外殼。”洛樂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他伸手觸碰舷窗,指尖與金屬外殼上的ogo隔著三千米的海水和六厘米厚的玻璃。葉歡看見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知道他又在轉動那枚舊硬幣,隻是此刻雙手都被潛水服包裹,隻能在掌心模擬那個動作。
潛水器緩緩駛入外殼的裂縫,內部的燈光自動切換成紅色。洛樂調出生物電屏蔽係統,葉歡則啟動了蝴蝶發卡的頻率乾擾功能。兩人配合默契,無需言語,就像過去無數次在會議室裡拆解對手的商業計劃。不同的是,此刻他們身處的不是鑲著落地窗的辦公室,而是隨時可能被深海壓力碾碎的金屬艙。
“發現三道防火牆,加密方式是……”葉歡的聲音突然卡住,她放大其中一道防火牆的代碼片段,“是我母親研發的‘九曲連環’加密法,這種技術在二十年前就已經失傳了……”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劃出顫抖的弧線,指向代碼角落裡一個幾乎看不見的標記——那是她母親常用的蝴蝶紋樣。
洛樂沒有說話,隻是將潛水器的座椅轉向葉歡。他看見她的氧氣麵罩內側蒙上了一層水霧,知道那不是海水的潮氣。他伸出手,隔著厚重的潛水服,輕輕握住她的手腕。這個動作讓葉歡猛地回神,她深吸一口氣,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代碼上,隻是指尖的溫度透過手套傳來,讓洛樂想起她在廚房煮熱可可時,杯壁傳遞的暖意。
“防火牆破解進度67,”洛樂報出數據,刻意忽略葉歡微微發紅的眼眶,“注意第二道防火牆的邏輯陷阱,它在模擬……”
“模擬烹飪時的火候控製,對嗎?”葉歡打斷他,嘴角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就像你上次煎牛排時,非要用數據模型計算最佳翻麵時間,結果把牛排煎成了焦炭。”
這個突如其來的調侃讓洛樂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深海的壓抑氛圍似乎被這短暫的輕鬆刺破了一角。他看著葉歡重新投入工作的側臉,氧氣麵罩勾勒出她柔和的下頜線,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孤兒院看見她時,她也是這樣專注地看著湖麵,手裡攥著半塊麵包。
“防火牆破解完成,正在接入數據中心核心係統。”蝴蝶發卡的藍光突然轉成金色,這是他們約定的安全信號。洛樂啟動機械臂,準備提取核心控製芯片,卻在這時,潛水器的警報聲驟然響起——不是壓力警報,而是生物電入侵警報。
“有東西在乾擾我們的係統!”葉歡的聲音帶著急促,她快速敲擊鍵盤,“是某種活體生物電信號,強度遠超預計……”她的話沒說完,舷窗外突然出現無數幽藍的光點,像被發卡光芒吸引的螢火蟲,密密麻麻地貼在玻璃上。
“是電鰻群,”洛樂瞬間反應過來,他調出海底地形圖,“這裡是它們的繁殖地,我們的定位信號驚擾了它們。”他看著越來越多的電鰻,它們的生物電正在乾擾潛水器的電子係統,蝴蝶發卡的光芒也開始不穩定地閃爍。
葉歡沒有說話,隻是將蝴蝶發卡從控製麵板上取下,握在掌心。金色的光芒透過她的指縫溢出,與電鰻群的幽藍形成奇特的共振。洛樂看見她閉上眼,像是在感受某種頻率,然後她突然睜開眼,對他比了個手勢——那是他們在廚房發明的“緊急撤離”手勢,用切菜的刀勢來表示方向。
“相信我。”葉歡的聲音通過對講機傳來,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她將發卡重新貼在舷窗上,金色的光芒驟然暴漲,形成一個透明的防護罩,將電鰻群隔絕在外。洛樂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忽然想起卷三裡孤兒院重建計劃啟動時,發卡也曾發出類似的光芒,隻是那時的光芒是藍色的,象征著試探與克製。
“核心芯片已提取,”葉歡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我們該離開了。”洛樂點點頭,啟動潛水器的推進器。在他們離開的瞬間,洛樂回頭看向那片被金色光芒照亮的海底,看見金屬外殼上的蝴蝶ogo在光芒中緩緩旋轉,像在訴說一個被深海埋葬了二十年的秘密。
潛水器開始上浮,葉歡突然輕聲說:“剛才發卡的光芒……讓我想起母親去世前,在實驗室最後一次調試的‘小太陽’芯片,她說那是能照亮所有黑暗的光。”洛樂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在狹小的空間裡找到她的手,緊緊握住。
深海的幽藍漸漸被上方的微光取代,蝴蝶發卡的光芒也慢慢減弱,最終恢複成普通發卡的模樣,靜靜地躺在葉歡的掌心。洛樂看著那枚發卡,想起第一次見它時,它沾滿了湖底的淤泥,而現在,它剛剛從三千米的深海歸來,帶著足以撼動整個商業格局的秘密。
“我們回去後,”葉歡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笑意,“我給你做你最喜歡的奶油蘑菇湯,加雙倍的黃油,就像孤兒院的廚師奶奶做的那樣。”洛樂轉頭看她,發現她的氧氣麵罩內側不知何時又蒙上了水霧,但這次,他知道那不是因為深海的壓力,而是因為某種溫暖的回憶。
潛水器終於衝出海麵,正午的陽光透過舷窗照進來,落在葉歡掌心的蝴蝶發卡上,反射出七彩的光芒。洛樂看著那光芒,忽然覺得,三千米的深海壓力也好,電鰻群的生物電攻擊也罷,都比不上此刻身邊這個人帶來的安心。
他伸出手,輕輕拂去葉歡麵罩上的水霧,然後在她耳邊輕聲說:“好,但你得答應我,以後再遇到電鰻群,不許一個人用發卡去硬抗——數據模型顯示,那樣做的風險概率超過73。”葉歡被他認真的樣子逗笑了,陽光落在她的笑容裡,像碎掉的星辰。
遠處的荒島在海平麵上若隱若現,那是他們此次深海探險的起點,也是下一段旅程的開始。洛樂看著葉歡小心翼翼地將核心芯片放入防水盒,她的手指在盒子邊緣輕輕敲擊,這次的節奏不再是摩斯密碼,而是一首不成調的搖籃曲,那是他們童年在孤兒院聽過的旋律。
蝴蝶發卡靜靜地躺在葉歡的掌心,吸收著陽光的溫度。洛樂知道,這枚發卡遠不止定位功能那麼簡單,它像一個時光膠囊,收藏著他們的童年,也連接著他們的未來。而此刻,在衝出海麵的這一刻,他忽然明白,所謂的荒島定位,定位的從來都不是海底的數據中心,而是兩顆在深海中彼此靠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