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簫庫內,月光被窗欞切割成細碎的光斑,落在顧長安染血的衣襟上。許雲娘的手指死死扣住他的手腕,能感覺到他皮膚下金屬齒輪的震顫。窗外金吾衛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火把的光亮透過窗紙,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堆滿樂譜的柏木架上。
"你瘋了?"許雲娘壓低聲音,指尖觸到他心口翻開的皮肉,溫熱的血立刻浸透了她的袖口。青銅鑰匙在血肉中若隱若現,邊緣已經與周圍的組織長在一起。
顧長安的呼吸帶著金屬摩擦的雜音,右臂的齒輪不受控製地轉動著。他抬起左手,用沾血的指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這裡…有東西在叫。"說話時下頜處的金屬紋路泛著詭異的青光,"《長生樂》的旋律…從五歲起就在我腦子裡…"
院外突然傳來鎧甲碰撞的脆響。許雲娘迅速抓起一把笙管擋在門前,另一隻手仍按著顧長安的傷口。她的五弦紋此刻灼痛難忍,仿佛有燒紅的鐵絲在鎖骨下來回拉扯。
"至少等找到完整的…"話音未落,藏書閣方向突然傳來機關轉動的悶響。整麵樂譜架隨之震動,最上層的《霓裳羽衣曲》譜本嘩啦啦散落一地。許雲娘瞥見某頁背麵露出的朱批——竟是父親的字跡:"黃鐘毀,則太簇啟"。
顧長安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吐出的血沫裡混著細小的青銅碎屑,在月光下閃著冷光。許雲娘慌亂地用袖子去接,卻發現那些碎屑落地後竟自動排列成殘缺的音符。
"來不及了…"顧長安的左手突然扣住她的後頸,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許雲娘被迫直視他逐漸金屬化的瞳孔,看見裡麵映出的自己滿臉是淚。
"若我徹底變成怪物…"他的聲音像生鏽的刀在石頭上磨,"就用焦尾弦殺了我。"
許雲娘猛地搖頭,發間的銀簪劃過他金屬化的右臉,擦出一串火花。她突然扯開自己的衣領,露出鎖骨下灼燒般發亮的五弦紋:"你看清楚!我爹用命保護的秘密,不是讓你這樣糟踐的!"
顧長安怔住了。他金屬化的指尖懸在那五道發光的紋路上方,忽然想起七歲那年,師父帶他潛入太常寺地窖時見過的青銅鐘。鐘內壁刻著的五線譜,與眼前少女的紋路分毫不差。
院外的喧嘩聲突然逼近。有人高喊:"血跡到這就斷了!"接著是刀鞘撞擊門板的聲音。許雲娘迅速抓起地上散落的笙管,用焦尾弦飛快地綁成簡易長矛。她的手指在弦絲上劃出血痕,卻渾然不覺。
"從後窗走。"顧長安突然撕下衣擺纏住心口,青銅鑰匙在包紮時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去藏書閣找《長生樂》全譜。"
許雲娘剛要反駁,木門突然被撞開一條縫。寒光閃閃的橫刀從縫隙刺入,險些劃破她的臉頰。顧長安的金屬右臂猛地卡住門板,齒輪在重壓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走!"他一把將她推向後窗。許雲娘踉蹌著撞開堆滿簫管的箱籠,回頭時看見三把橫刀已經穿透門板,其中一把正抵在顧長安心口的律呂圖上。
千鈞一發之際,她抓起牆角的編磬砸向窗戶。琉璃窗欞碎裂的脆響驚動了院中的金吾衛,立刻有人高呼:"後窗有人!"
顧長安趁機用身體撞上門板,金屬右臂的齒輪突然逆向旋轉。許雲娘看見他整條手臂的金屬鱗片全部豎起,像某種野獸炸開了背刺。最外側的金吾衛突然慘叫——有鱗片穿透門板刺入了他的手腕。
"藏書閣…地窖…"顧長安的聲音已經變得不像人類,每個字都帶著金屬摩擦的雜音,"沈青的…密碼是…你的生辰…"
許雲娘的眼淚終於落下來。她翻出後窗時,最後看見的是顧長安被五把橫刀同時刺穿的背影。他的金屬右臂突然解體,數百枚齒輪如暴雨般射向衝進來的金吾衛。
落地時她的腳踝狠狠扭了一下。許雲娘咬著牙滾進灌木叢,聽見笙簫庫裡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有金吾衛舉著火把追來,她急忙抓起一把碎琉璃撒在身後。
穿過回廊時,許雲娘摸到懷中父親留下的焦黑便箋。便箋邊緣被血浸透的部分顯出一行小字:"雲娘若見,速毀黃鐘"。她的心臟狂跳起來——父親早知道她會卷入這場紛爭。
藏書閣的飛簷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許雲娘貼著牆根移動,發現閣前竟無人把守。正當她疑惑時,耳畔突然捕捉到細微的機括聲。抬頭望去,最高層的窗欞上懸著數十根幾乎透明的紫絲,在月光下微微顫動。
她屏住呼吸繞到側麵的排水溝。溝底積著未乾的血跡,一直延伸到地窖的鐵門。許雲娘試著推了推,發現門鎖已經被人用利器破壞。推門的瞬間,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地窖中央的青銅鐘殘骸還在微微晃動。許雲娘躡手躡腳地靠近,發現鐘體內側刻滿密密麻麻的銘文。最上方"沈氏永昌"四字被利器反複刮擦,卻仍能辨認。她的五弦紋突然劇痛,仿佛有燒紅的針在紋路裡遊走。
"果然來了。"永王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許雲娘猛地轉身,看見蟒紋袍角從樓梯緩緩垂下。永王的右手提著一顆血淋淋的頭顱——是看守地窖的老樂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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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親臨死前…"永王用劍尖挑起地上的焦尾琴殘弦,"也是這樣死死攥著琴弦。"
許雲娘的視線模糊了。她摸到腰間彆的笙管長矛,卻聽見永王突然痛苦地悶哼一聲。男人耳中的紫絲瘋狂扭動,有幾根甚至鑽出了他的鼻孔。
"該死的…鐘聲…"永王踉蹌著扶住牆壁。許雲娘這才注意到,地窖角落的銅壺滴漏顯示子時已過——太常寺的晨鐘即將再次響起。
她趁機撲向青銅鐘殘骸。鐘底壓著半卷焦黃的樂譜,正是《長生樂》第七轉。譜頁邊緣殘留著父親慣用的鬆煙墨痕跡,最後一個音符旁寫著小字:"雲娘甲子年生辰為鑰"。
永王的劍風從背後襲來時,許雲娘本能地抓起銅鐘殘片格擋。金屬碰撞的巨響中,她突然聽見顧長安的聲音——不是來自耳畔,而是直接在她腦海中響起:"五弦紋…按宮商角徵羽…"
許雲娘福至心靈,左手五指按上鎖骨下的紋路。當第一縷晨光透過氣窗射入地窖時,整座青銅鐘殘骸突然發出共鳴。永王耳中的紫絲如遭雷擊,瘋狂地鑽回他的耳道。
"不!"永王丟下劍捂住雙耳,鮮血從他指縫間滲出。許雲娘趁機展開《長生樂》譜卷,發現背麵用朱砂畫著複雜的人體經脈圖——正是顧長安身上蔓延的律律圖案。
地窖深處突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許雲娘回頭,看見一個渾身是血的金屬身影踏著晨光走來。顧長安的右臂已經完全解體,裸露的齒輪間纏著數十根紫絲,每走一步都有青銅碎屑從傷口掉落。
"長安…"她的呼喚哽在喉嚨裡。男人抬起半邊完好的臉,左眼裡映著晨光與她的淚。
"彈給我聽…"顧長安的聲音輕得像歎息,"用你的…五弦紋…"
許雲娘顫抖著將焦尾弦按在鎖骨上。當第一個音符響起時,永王突然發出非人的嚎叫。他耳中的紫絲全部暴起,像無數細小的蛇鑽向許雲娘的方向。
顧長安的金屬殘軀擋在了她麵前。紫絲刺入他裸露的齒輪,卻被他用最後的力量絞住。許雲娘看見他心口的青銅鑰匙正在發光,與地窖深處某處機關產生共鳴。
"第七轉…"顧長安的金屬手指輕輕碰了碰她的五弦紋,"要反著彈…"
許雲娘的淚水砸在焦尾弦上。當她逆著樂譜撥動第五個音符時,整座地窖突然劇烈震動。青銅鐘殘骸上的銘文逐一亮起,最後彙聚成一道光柱,筆直地照在顧長安心口的鑰匙上。
永王發出最後的嘶吼撲來時,晨鐘恰好敲響。鐘聲透過地層傳來,震得所有紫絲瞬間僵直。許雲娘趁機撥完最後一個音符,看見顧長安的金屬身軀在光柱中漸漸透明。
"記住…"他的嘴唇已經化為青銅,卻仍努力做出微笑的形狀,"沈昭儀換走的…從來不是血脈…"
光柱突然暴漲。許雲娘下意識閉眼,再睜開時,地窖中隻剩下一地青銅碎屑和靜靜躺著的鑰匙。永王不知所蹤,唯有《長生樂》譜卷飄落在她膝頭,最後一頁多出一行血字:
"逆旅歸客,終是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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