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的水花還未平息,箭矢破空的尖嘯已至耳邊。顧長安右肩的傷口在入水瞬間崩裂,血色如霧般在水中暈開。他看見永寧公主的杏色衣袖在水下翻卷,像極了三年前上元夜被風吹起的紗燈。
"將軍!"
張九郎的吼聲隔著水麵傳來。顧長安的指尖剛觸到鐵籠鎖鏈,一支羽箭便擦著他耳際射入水中。渾濁的水流裡,芳苓正拚命指向某個方向——公主墜下的位置漂起一串細密的氣泡。
銅匣缺失的那頁絹書在岸上被風卷著打轉。顧長安猛地蹬水轉身,劍鋒劈開第二支射來的箭。水草纏住他腳踝時,他恍惚看見永寧在水底對他搖頭,唇邊溢出最後一串氣泡。
"接應阿醜!"顧長安將佩劍擲向張九郎,自己深吸一口氣紮向深處。水下的世界忽然變得極靜,隻有鐵籠中宮女們拍打欄杆的悶響。永寧的銀簪卡在荷莖間,簪頭的珍珠正巧抵著一塊凸起的青磚——是暗渠的機關標記!
太子的笑聲從水麵傳來:"顧卿是要學周處除三害?"隨著重物落水聲,七八個鐵籠突然開始下沉。顧長安抓住永寧冰涼的手腕時,少女忽然睜眼,用口型說了三個字。水波扭曲了她的麵容,但那分明是——
轟!
爆炸的衝擊波從水麵壓下。顧長安本能地將永寧護在身下,後背撞上鐵籠的劇痛讓他嗆了滿口血水。混亂中有人拽住他的束帶,是阿醜不知何時潛了下來,正用匕首瘋狂撬著最近的鐵籠。
水底忽然亮起幽光。顧長安轉頭看見芳苓舉著個螢囊,微弱綠光照出公主腰間的玉墜——那本該是完整的太極圖,此刻卻隻剩陰魚半塊。三年前驪山圍獵,永寧將陽魚玉佩贈他時曾說:"陰陽相合方為道。"
又一波箭雨射入水中。顧長安摸向自己懷中,碎玉的棱角割破指尖。他突然明白公主方才的唇語是什麼——玉墜在匣!
"開閘!"顧長安對阿醜比劃暗衛手勢,自己拖著永寧遊向暗渠。芳苓突然拚命搖頭,指向公主腰間——絲絛係著的小銅鑰匙正隨水流擺動。
岸上的廝殺聲突然大作。透過晃動的水麵,顧長安看見張九郎帶人架起了盾牆,而太子正被親兵護著退往梨園深處。某個瞬間,太子腰間的玉佩在火光中格外刺眼——本該成對的定情信物,此刻卻孤零零懸在仇敵身上。
永寧的手指突然動了動。顧長安低頭,見她用染血的指甲在自己掌心寫字。水流讓觸感變得模糊,但他還是辨出了那個"楊"字。銅匣裡的秘密、傳國璽碎片、楊貴妃身世…所有線索突然串成一線。
阿醜撬開了三個鐵籠。獲救的宮女們抓著水草浮向水麵,芳苓卻遊向顧長安,將螢囊塞進他染血的襟口。少女宮娥指了指自己耳朵,又指指暗渠方向——她在水下聽見了機關齒輪聲!
暗渠口的鐵柵突然震動。顧長安抱緊永寧向旁閃避,鏽蝕的鐵欄被某種機械力量緩緩拉起。渾濁水流形成旋渦,將眾人卷向突然出現的通道。最後一刻,顧長安看見芳苓解下裙帶綁住阿醜的腳踝,自己卻被逆流衝向了荷塘深處。
"救…她們…"
永寧在他懷中微弱地掙紮。顧長安咬牙捏碎玉墜,半塊陽魚玉佩的碎片在暗渠中發出熒光。借著這點微光,他看見渠壁刻著熟悉的梅枝紋——是公主府的標記!三年前那個雪夜,永寧在梅樹下對他說:"若有一日走投無路,就順著梅花找生路。"
暗渠越來越窄。顧長安的後背擦過尖銳的碎石,懷中的永寧氣息越來越弱。前方忽然出現岔路,阿醜拽了拽他的衣袖,指向左側水道壁上的新鮮血指印——有人剛從這裡經過。
"是張將軍的人?"阿醜吐出幾個水泡。顧長安搖頭,右手摸向腰間暗器囊。右側水道飄來一絲火藥味,而左側水路深處隱約有金鐵交鳴之聲。
永寧突然劇烈咳嗽,吐出的血沫染紅了渠水。顧長安托起她的後頸,發現她鎖骨下方有個詭異的紫黑印記——不是箭傷,倒像是某種毒斑。少女顫抖的指尖撫上他的臉,在眉心點了三下。
這是他們之間的暗號。顧長安心頭劇震,三年前貴妃生辰宴,永寧被毒酒所害時也曾這樣示警。當時他以為隻是宮闈傾軋,如今想來…
左側水道突然傳來女子的尖叫。顧長安將永寧推給阿醜,自己執劍逆流而上。拐角處的景象讓他瞳孔收縮——三個穿範陽軍皮甲的狼衛正在逼問一個宮女,而地上躺著兩名金吾衛的屍體。
"說!銅匣在哪?"
狼衛的彎刀抵住宮女咽喉。顧長安認出那是永寧身邊的梳頭丫鬟,少女的十指已被折斷,卻仍死死抱著個描金漆盒。就在狼衛舉刀的瞬間,顧長安的袖箭穿透了他的喉嚨。
另外兩個狼衛轉身時,渠頂突然塌下大塊碎石。阿醜不知何時爬上了渠壁,正用匕首猛鑿承重處。顧長安趁機突進,劍鋒劃過一人咽喉,另一人卻被突然衝來的水流卷走——暗渠閘門又變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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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接好…"
垂死的宮女將漆盒拋來。顧長安接住的瞬間就知不對——太輕了。打開隻見盒底躺著半片龜甲,刻著"天寶九載"幾個小字。正是去年永寧生辰,他托人從洛陽廢墟找回的古物。
"殿下…讓奴婢把這個…交給您…"宮女咽氣前掙紮著說了最後一句話,"她說…您看見就明白…"
渠水突然暴漲。顧長安拽著阿醜退回岔路,發現永寧正用銀簪在渠壁上刻字。少女虛弱得握不住簪子,刻出來的痕跡卻讓他渾身發冷——那是個"崔"字。
長安崔氏,太子妃的母族。三日前城破時,正是崔家私兵打開了延興門。顧長安突然想起銅匣絹書上的記載,楊貴妃入宮前曾與崔家有過婚約…
暗渠深處傳來號角聲。阿醜突然緊張地比劃:這是狼衛集結的信號。永寧掙紮著坐起,沾血的手指在龜甲上畫了個圈,又指向顧長安的心口。
"你要我…保管這個?"顧長安聲音沙啞。少女搖頭,用儘力氣將龜甲按在他箭傷處。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卻聽見永寧氣若遊絲道:
"三年前…驪山…你救的不是我…"
渠水突然變得刺骨。顧長安想起那個雪夜,他確實在梅林救下過兩個少女——永寧和她的貼身婢女。當時婢女穿著公主的鬥篷,而真正的永寧…
爆炸的悶響從頭頂傳來。整個暗渠開始震顫,碎石如雨落下。阿醜突然指著前方:"光!"隻見岔路儘頭透出微弱的月光,隱約可見個戴鬥笠的人影正在放下繩梯。
"是公主府的人!"阿醜興奮地往前遊。顧長安卻按住他,警惕地望著那人腰間——月光照出的玉佩紋樣,分明是東宮屬官的製式。
永寧的手突然抓緊他的衣襟。少女蒼白的唇微微開合,顧長安俯身聽見她說了最後一句話:
"去找…裴十二娘…"
繩梯突然晃動。鬥笠人抬頭時,顧長安看清了那張臉——是太子身邊的掌書記!幾乎同時,渠壁某塊磚石突然移開,芳苓血淋淋的手從縫隙中伸出,攥著半截燃著的火折子。
"將軍快走!"宮女嘶啞的喊聲淹沒在崩塌聲中,"奴婢點燃了火藥線——"
最後的記憶是巨大的水浪。顧長安將永寧推上繩梯時,少女的銀簪落入激流。簪頭珍珠碎裂的刹那,他看清裡麵藏著的竟是半片玉璽殘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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