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味的熱風從青銅門內湧出,顧長安的衣袍被吹得獵獵作響。他眯起眼睛,借著玉璜發出的紅光,看清門內縱橫交錯的紅色絲線——每根絲線上都綴著細小的銀鈴,在熱風中微微顫動。
"將軍可要當心,"缺失耳垂的男人站在三步之外,焦黑的琵琶撥子在他指間翻轉,"這些‘相思線’,碰著便是見血封喉。"
顧長安的肩上突然劇痛,冷汗順著鬢角滑落。他強忍疼痛,橫刀指向男人:"你究竟是誰?為何知曉地宮機關?"
男人低笑,殘缺的耳垂在紅光中顯得格外猙獰:"三年前永寧郡主下葬那日,將軍在靈前折斷的玉簪,可還留著?"
這句話像利刃刺入顧長安心臟。他握刀的手微微顫抖——那支金鑲玉的簪子,是永寧及笄禮時他親手所贈。靈堂上,他當著太子的麵將斷簪刺入掌心,鮮血染紅了素白的孝布。
"看來是記得。"男人忽然收起笑意,撥子指向青銅門,"門後藏著《霓裳》全譜,也藏著郡主真正的死因。將軍若再遲疑,太子的親衛可就要到了。"
地窖入口處傳來金鐵交擊之聲,隱約能聽見親衛的呼喝。顧長安深吸一口氣,轉身麵對青銅門。玉璜在鎖孔中持續震動,"永寧"二字的光芒越來越盛。
他忽然注意到門上的符文——那些扭曲的文字與太極紋截然不同,倒像是古籍記載的西周金文。其中幾個反複出現的符號,竟與永寧生前佩戴的玉佩紋樣一模一樣。
"以血引路。"男人幽幽道,"將軍既然帶著郡主的信物,何不試試?"
顧長安將信將疑地劃破手指,鮮血滴在玉璜上。霎時間,青銅門上的符文次第亮起,紅色絲線紛紛退避,讓出一條狹窄通道。門內傳來飄渺的樂聲,正是《霓裳》的變調。
"果然如此。"男人撫掌輕笑,"郡主當年留下的禁製,終究隻認將軍一人。"
顧長安沒有理會他的話語,全神貫注地盯著通道儘頭。那裡隱約可見一方石台,台上擺著——
"焦尾琴?"他失聲低呼。那是永寧最珍愛的古琴,琴尾的焦痕是她十歲那年為救他而被燭火所焚。下葬時,這琴明明隨棺入土。
箭上再度傳來鑽心疼痛,顧長安踉蹌了一下。男人突然上前半步:"將軍的傷,是被淬了孔雀膽的箭所傷吧?每接近真相一步,毒性就發作一分。"
顧長安猛然回頭,刀鋒抵住男人咽喉:"你怎會知道?"
"因為那毒箭…"男人話音未落,地窖頂部突然炸開,碎石紛飛中,三名金吾衛縱身躍下。為首的親衛手持弩箭,寒光閃閃的箭尖直指顧長安後心。
"放箭!"
弩箭破空而來,顧長安旋身避讓,卻見缺失耳垂的男人突然甩出琵琶撥子。"叮"的一聲脆響,撥子與弩箭相撞,竟將精鋼箭矢從中劈開。
"走!"男人厲喝一聲,從袖中甩出三枚煙霧彈。濃煙瞬間充滿地窖,顧長安隻覺手腕被人拽住,身不由己地衝向青銅門。
穿過紅色絲線的刹那,他聽見銀鈴齊鳴,腦海中浮現出永寧臨終前的畫麵——她躺在芙蓉帳中,蒼白的指尖抓著染血的《霓裳》譜,氣若遊絲地對他說:"長安…曲終…人未散…"
"郡主!"顧長安在煙霧中嘶吼,卻被一股大力推進門內。青銅門在他身後轟然閉合,將追兵與那個神秘男人一起關在外麵。
硫磺味的熱風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陳年的沉水香。顧長安喘息著站穩,發現置身於一個八角形的石室。四壁嵌著夜明珠,照出牆上密密麻麻的壁畫。
第一幅畫的是馬嵬驛:楊貴妃被縊殺的梨樹下,有個宮裝女子正在拾取她落下的金鈿。顧長安湊近細看,驚覺那女子側臉與永寧有七分相似。
"這是…"他手指顫抖地撫過壁畫,在第二幅前停住——畫麵中,拾鈿女子將金鈿交給一個道士打扮的人,道士身後隱約可見太極圖案。
玉璜突然劇烈震動,顧長安循著感應轉向石室中央。那裡擺著焦尾琴,琴旁放著一卷竹簡。他小心翼翼地展開,竟是《霓裳羽衣曲》的原始樂譜,譜上朱筆批注著令人心驚的文字:
"天寶十四載七月初七,太真觀地宮,以處子血祭可改命換魂。"
竹簡末尾蓋著方小印,印文正是"永寧"二字。顧長安胸口如遭重擊——這印是他親手所刻,永寧從不離身。
"郡主…你究竟…"他的低語被突然響起的琴音打斷。焦尾琴無人自鳴,彈奏的正是《霓裳》中最哀婉的段落。琴弦上漸漸浮現血珠,在夜明珠照耀下宛如紅淚。
顧長安撲到琴前,發現琴軫處卡著半片金鑲玉的簪子——正是他當年折斷的那支。簪子下壓著張泛黃的紙,上麵是永寧娟秀的字跡:
"見字如晤。若君至此,妾身已歿。霓裳非曲,實為咒也。太子哥哥以妾為祭,欲換貴妃還魂。地宮西南角有密道,速離長安。玉璜乃…"
字跡到此戛然而止,紙邊有被火燒灼的痕跡。顧長安將紙片緊貼胸口,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永寧殘留的溫度。三年來夜夜折磨他的噩夢突然清晰——永寧不是病逝,是被活祭!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石室突然震動,西南角的牆壁緩緩移開,露出黑黝黝的通道。與此同時,青銅門外傳來猛烈的撞擊聲,親衛的喊叫隱約可聞:"撞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顧長安最後看了一眼焦尾琴,將竹簡與殘信收入懷中。轉身時,他注意到琴尾焦痕處有新刻的紋路——那是半個太極圖,與阿醜臨死前在他掌心畫的一模一樣。
通道狹窄潮濕,顧長安不得不彎腰前行。玉璜的紅光在黑暗中指引方向,越往裡走,空氣越冷。約莫半刻鐘後,前方出現微光,隱約能聽見水聲。
就在他即將到達出口時,背後突然傳來破空之聲。顧長安本能地側身,一支弩箭擦著臉頰飛過,深深釘入前方的石壁。
"顧將軍好身手。"親衛的聲音在通道中回蕩,"可惜今日注定要葬身於此。"
顧長安握緊橫刀,在狹窄的通道中艱難轉身。親衛帶著五名金吾衛堵在後方,弩箭在火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正是淬了孔雀膽的毒箭。
"太子殿下有令,"親衛舉起弩箭,"帶著秘密去死吧。"
弩箭齊發,顧長安揮刀格擋,仍有兩支箭射入肩胛。劇毒帶來的疼痛讓他眼前發黑,恍惚間似乎看見永寧站在光亮處向他伸手。
"長安…"幻影中的永寧穿著初見時的杏紅襦裙,金簪上的流蘇輕輕搖晃,"來…"
顧長安咬破舌尖,強迫自己清醒。他猛地撲向親衛,橫刀刺入對方腹部,趁亂奪過火把扔向通道頂部。年久失修的磚石轟然塌落,暫時阻斷了追兵。
借著這喘息之機,顧長安跌跌撞撞地衝向出口。光亮越來越近,最終他衝破一層藤蔓,滾落在冰冷的溪水中。
月光慘淡,照出四周景象——這裡竟是太真觀後山的禁地,溪水儘頭就是當年楊貴妃修行的溫泉彆院。顧長安掙紮著爬上岸,發現懷中竹簡已被血浸透。
"永寧…"他咳出一口黑血,望著遠處長安城的輪廓,"原來你一直在等我…"
溪水突然泛起漣漪,一雙錦靴無聲無息地停在他麵前。顧長安抬頭,看見缺失耳垂的男人手持焦黑琵琶撥子,另一隻手提著個熟悉的鎏金香爐——正是永寧生前最愛的纏枝蓮紋香爐。
"將軍現在相信了?"男人蹲下身,撥子輕輕挑起顧長安下巴,"三年前七月初七,太子帶著昏迷的永寧郡主進入太真觀地宮時,這香爐就擺在祭壇上。"
顧長安的視線開始模糊,但男人接下來的話如驚雷炸響:
"郡主被活祭時,是醒著的。她最後喊的,是將軍的名字。"
喜歡長安燼長月燼明請大家收藏:()長安燼長月燼明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