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長安城殘陽如血。顧長安踏著瓦礫前行，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右肩的傷口傳來鑽心的癢痛，他不用看也知道那些細小的草芽正在皮肉間瘋長。懷中的金鑲玉鐲燙得驚人，隔著衣料都能聞到皮肉焦灼的氣味。
暗道裡的腥風裹挾著梨花的甜香，這反常的氣息讓顧長安握緊了寧碎劍。劍穗上的發絲突然無風自動，在他腕間纏出個古怪的結——是永寧教過的龜甲紋。三日前她還在梨園笑著說："若遇險境，此紋可辨虛實。"
"哢嚓——"
腳下突然踩碎半塊青磚。顧長安低頭時瞳孔驟縮，磚縫裡滲出粘稠的綠色汁液，正沿著他靴底的紋路勾勒出《霓裳》舞譜的起手勢。遠處隱約傳來編鐘聲，每響一下，暗道兩側的磚石就剝落幾分，露出後麵密密麻麻的草莖。
"將軍彆來無恙。"
沙啞的女聲在身後響起。顧長安轉身時劍尖微顫——是永寧的琵琶師傅裴十二娘。老婦人抱著斷弦的琵琶，枯瘦的手指正按在第七品"商"音位置。可顧長安分明記得，去年寒冬這老嫗就已病逝，永寧親自為她扶靈。
裴十二娘突然用指甲劃破琵琶麵板。木屑紛飛間，顧長安看見板內貼著張泛黃舞譜，墨跡勾勒的舞者姿態竟與草人校尉如出一轍。"老身等了三十年…"她說話時嘴角撕裂到耳根，湧出的不是血而是草籽，"終於等到《霓裳》重演之日。"
劍光閃過，老嫗化作漫天草絮。顧長安突然捂住右肩——那裡的草芽已長出三寸，頂端頂著米粒大的花苞。更可怕的是，他視野邊緣開始浮現綠色光點，每個光點裡都映出永寧跳《霓裳》的片段。
暗道儘頭忽現微光。顧長安疾奔上前，卻被突如其來的琴音定在原地。焦尾琴的殘骸懸浮在空中，七根琴弦自發奏著《涼州》調。當"羽"音響起時，他懷中的銅鑰匙突然飛出，在虛空劃出個燃燒的"景"字。
"景門非門…"顧長安想起弩手臨終的血書。鑰匙墜地的瞬間，地麵突然浮現出完整的玄武門微縮圖。三百個綠色光點正在甕城位置組成蓮花狀，而代表永寧的紅點被困在花心，亮度已弱如風中之燭。
"砰！"
頭頂傳來巨響。顧長安抬頭看見暗道穹頂裂開縫隙，一截杏色披帛飄落下來。他接住的刹那，虎符突然在懷中炸開灼熱氣流——披帛內層用血畫著虎符背麵才有的鳳凰紋，而永寧今晨穿的正是這件藕絲披風。
遠處傳來金戈交鳴之聲。顧長安劈開最後一道石壁時，玄武門甕城的慘狀撲麵而來。三百具身纏金箔的屍骨正在跳《霓裳》，每具屍骨的眉心都釘著桃木符，符上"長寧"二字不斷滲出綠液。而永寧被鐵鏈懸在城門正中，白衣已染成血色。
"商音未儘處——"太子的吟唱從城樓傳來。顧長安看見他戴著貴妃的步搖冠，手中金弩的機括正卡在第七齒。最駭人的是太子腳下——由血繪成的巨型虎符上，鳳凰眼睛的位置躺著貴妃的焦尾琴，琴弦已斷六根。
永寧突然抬頭。她腕間的玉鐲隻剩三片未碎，隨著掙紮發出清越的"商"音。顧長安正要上前，地麵突然竄出無數草莖，瞬間纏住他雙腿。那些草葉邊緣竟生著細齒，咬破衣料直往皮肉裡鑽。
"顧將軍來得正好。"太子笑著拉開弩機，"就差你這味"不老泉"藥引了。"弩箭離弦的瞬間，顧長安的劍穗突然崩斷。發絲散開的刹那，他看清永寧用口型說的兩個字："商羽。"
寧碎劍脫手而出。劍鋒斬斷鐵鏈的同時，永寧墜向血繪虎符的"鳳凰左翼"。太子狂笑著按下機關，甕城地麵突然裂開，露出下麵由三百具白骨拚成的《霓裳》全譜。每根骨頭上都刻著"長寧"，而譜心位置赫然是顧府祖祠的微縮模型。
顧長安右肩的草枝突然瘋長。藤蔓刺入地麵的白骨陣，竟讓整個舞陣停滯了一息。就是這瞬息之間，永寧已滾到焦尾琴旁，染血的手指扯斷了第七根琴弦。
"錚——"
斷裂的商音裡，顧長安看見懷表齒輪組成的三角陣突然倒轉。太子腳下的血符開始逆流，而永寧腕間最後一塊玉鐲碎片映出的，竟是顧長安當年在安西都護府飲下不老泉的畫麵。
"原來你早就…"太子的話被破空而來的箭矢打斷。顧長安轉頭看見渾身是血的青梧站在城垛上，她手中弩機對準的卻是血符中的貴妃焦尾琴。第二支箭離弦時，琴身突然爆開，裡麵飛出的銅鑰匙直射向顧長安眉心。
鑰匙入肉的瞬間，顧長安眼前閃過無數記憶碎片：永寧在梨園畫虎符時偷偷摻入自己的血；貴妃賜下的金鑲玉鐲內曾刻著"長樂未央"；太子書房暗格裡那本《西域異物誌》記載著以血破陣之法…
"未歸時！"永寧的尖叫驚醒了他。顧長安本能地接住墜落的銅鑰匙，發現它已變成半截斷箭——正是三年前他射落雪豹救永寧時用的那支。箭鏃上的陳舊血跡突然鮮活起來，與永寧腕間滴落的血珠在空中相融。
整個玄武門開始震顫。三百具屍骨突然轉向顧長安，它們下頜開合發出的"哢嗒"聲，竟組成《秦王破陣樂》的變調。太子瘋狂地撕開衣襟，露出心口處與顧長安一模一樣的樹枝狀血管："你以為隻有顧氏飲過不老泉？"
永寧突然撲到顧長安身前。她扯斷頸間紅線，墜落的玉墜砸在血符上，飛濺的液體瞬間腐蝕了太子半邊身體。"阿寧你…"顧長安接住她癱軟的身軀，發現她後心插著半截桃木釘——與傳令兵胸口那根一模一樣。
"銅鑰匙…是時辰…"永寧的指尖在他掌心畫出龜甲紋。顧長安突然明白過來，用斷箭劃開自己右肩的草化部位。噴湧的綠汁淋在玉墜上，竟讓整個白骨陣燃起幽藍火焰。火中浮現出長安城立體地圖，而代表太極宮的光點正在急速暗淡。
太子在火焰中狂笑："子時三刻到——"話音未落，春明門方向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顧長安抱緊永寧滾到城垛邊，看見叛軍的火龍已衝進皇城。而更遠處，三百道綠色狼煙正與白骨陣的藍火交融，在空中形成巨大的鳳凰圖騰。
永寧的手突然抓住他衣襟。顧長安低頭看見她唇間溢出的血沫正組成"商羽"二字，而插在她心口的桃木釘尾端，刻著微不可見的"長樂永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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