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池水麵殘留的血霧在更鼓聲中緩緩沉降,顧長安跪在濕冷的青石板上,左手銀線如蛛網般向肘部蔓延。垂絲海棠的花瓣粘在鎧甲縫隙裡,被蒸騰的熱氣灼出焦黃的邊緣。他盯著太子妃左頰的燒傷疤痕——那蜿蜒的痕跡與記憶中火場梁木墜落的軌跡分毫不差。
"十年了…"太子妃用燒焦的指尖觸碰他的護心鏡,銅鏡映出她半邊完好的容顏,"殿下每次重生都會忘記,妾身卻要帶著這身傷疤輪回。"
祭天台方向傳來木材爆裂的聲響,第六盞孔明燈徹底焚毀,火星濺落在龍池水麵。昏迷少女突然劇烈抽搐,銀鈴裡的血珠在地麵連成詭異的星圖。顧長安想按住她,卻發現自己的右手正不受控製地掐向少女咽喉——銀線在皮下蠕動,像提線木偶的絲繩。
"彆看星圖!"太子妃猛地用青羅傘撐地,傘骨刮起旋風卷散血珠。她華服下擺被風掀起,露出小腿上密密麻麻的銀針,每根針尾都綴著米粒大的鈴鐺,"鏡婆的詛咒在找載體…"
話音未落,顧長安左手突然刺向自己右腕。銀線穿透皮肉的瞬間,他看見記憶碎片裡十五歲的自己——東宮偏殿的銅鏡前,永寧公主正用金簪挑開他後背的痂,底下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泛著珍珠光澤的皮膜。
"天璿的皮…"太子妃突然咳出黑血,五色縷從她袖中飛出纏住顧長安左手,"當年鏡婆用這張皮給殿下做魂契,現在它要活過來了!"
昏迷少女的銀鈴突然炸開,碎片劃破顧長安的頸動脈。血珠懸浮在空中,竟與池底微縮長安城的銀線模型產生共鳴。他踉蹌著倒退兩步,後腰撞上石碑,那"敕"字痕跡突然滲出粘稠液體,順著碑文凹槽流成《蘭亭序》的片段。
"這是…"顧長安的瞳孔劇烈收縮。記憶裡被灌啞藥的少年,臨摹的正是這幅字帖。當時硯台裡混著永寧公主的血,而握著他手腕教習的…是左眼蒙著鮫綃的太子妃。
三道影子再度從昏迷少女身上分裂。執刀影斬斷纏繞顧長安的銀線,刀刃與金屬絲碰撞竟迸出火星;挽弓影對準祭天台挽開空弦,第七盞孔明燈應聲而滅;拭淚影卻飄到太子妃麵前,虛幻的手指撫過她燒傷的顴骨。
"沒用的。"太子妃苦笑著任影子觸碰,"三魂分離太久,殿下現在就想…"她突然悶哼一聲,小腿上的銀針齊齊沒入血肉,"就像被撕碎的奏折,妾身拚了十年也…"
龍池水麵突然凸起,三百蓮燈托著具水晶棺浮出。棺中女子穿著天寶年間的宮裝,左腕係著與顧長安一模一樣的銀鈴。他心口的魂契突然劇痛,這次看清那根本不是淤痕——是七根骨針釘出的北鬥七星。
"天璿的屍身…"太子妃的傘尖刺入地麵三寸,"鏡婆這個瘋子!她竟用冰髓保存…"
顧長安的左手突然掐住自己咽喉。銀線在皮下交織成鎖鏈形狀,強迫他轉向水晶棺。棺蓋在月光下漸漸透明,露出裡麵更駭人的景象——宮裝女子的後背整張皮都被剝離,露出肌肉紋理上刻的《長恨歌》。
"七月七日長生殿…"太子妃突然誦起詩句,同時用金簪劃破掌心。血滴在青羅傘上繪出銀河圖案,"夜半無人私語時——殿下想起來了嗎?那晚在驪山…"
顧長安的太陽穴突突跳動。破碎的記憶裡閃過荔枝的甜香、被指甲掐斷的琴弦、還有浸透胭脂的鮫綃帕。但最清晰的是火焰燃燒皮肉的氣味——不是安史之亂的烈火,是更久遠之前,東宮佛堂裡焚燒人皮燈籠的焦臭。
昏迷少女突然直挺挺坐起,黑洞般的左眼對準顧長安。她的嘴以不可能的角度咧開,發出鏡婆沙啞的聲音:"老身剝了三百張皮,才做出最像太子的燈籠…"銀線從她眼眶湧出,在空中組成長安城坊圖,"可惜總差一味藥引——殿下心尖的血。"
執刀影暴起劈向銀線坊圖,刀風掃落太子妃的步搖。顧長安趁機奪回右手控製權,橫刀斬向連接自己與水晶棺的銀線。刀刃觸及絲線的刹那,整個龍池的水倒灌向天空,露出池底銀線長安模型的真容——那竟是微縮的東宮,每個殿宇都掛著人皮燈籠。
"彆看模型!"太子妃撲過來捂住他的眼睛,卻被他背上突然刺出的銀線紮穿手掌。她痛極反笑:"果然…殿下的記憶蘇醒,天璿的皮就開始…"
話未說完,水晶棺突然炸裂。天璿的屍身如提線木偶站起,背後《長恨歌》的刻字滲出血珠。顧長安頭痛欲裂,恍惚看見自己穿著太子禮服,正用金刀割開一名宮女的脊背——那宮女回頭的麵容,赫然是年輕時的鏡婆。
"原來是我…"顧長安的鎧甲縫隙滲出鮮血,銀線正從傷口反向侵入體內,"是我創造了鏡婆…"
第七聲更鼓響起時,池底銀線模型突然坍塌。太子妃噴出一口鮮血,染紅顧長安胸前七枚骨針。她燒焦的指尖顫抖著觸碰針尾:"這次…輪到妾身當容器了…"說罷竟主動將骨針往心口按入三寸。
昏迷少女的左眼突然恢複清明,她撲過來抓住太子妃的手腕:"阿姐不可!當年火場裡你已代他死過一次!"這聲音清亮如少女,卻帶著不符合外表的滄桑。
顧長安如遭雷擊。這嗓音…分明是安史之亂前夜,在太真觀為他卜卦的小道姑。記憶的迷霧突然散開——哪有什麼三魂分離,根本是太子妃用禁術將他的記憶分彆封存在三個載體:戰場殺戮給執刀影,宮廷秘辛給挽弓影,而最痛的愧疚…全塞給了拭淚影。
"停下!"他徒手拔出心口骨針,銀線頓時萎靡蜷縮。天璿屍身轟然倒地,《長恨歌》的刻字化作血水流回龍池。顧長安扯斷纏繞太子的銀線,卻見更多絲線從池底湧出——這次纏繞的目標變成了太子妃。
"晚了…"太子妃的裙擺開始銀線化,她笑著摘下燒焦的假麵,露出底下更猙獰的疤痕,"從殿下在火場推開我那刻,契約就注定…"
第八聲更鼓突然提前炸響。顧長安懷中的絹書自發燃燒,露出夾層裡的楊貴妃畫像——那根本不是貴妃,畫中人穿著道袍,左腕係著與他們一模一樣的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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