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水殿殘破的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顧長安跪在銀繭前，指尖觸碰繭壁的刹那，那些銀絲忽然如活物般纏繞上他的手腕。他悶哼一聲，鎖骨處的銀線劇烈跳動，與繭內的玉簪形成詭異的共鳴。
"彆碰！"小道姑掙紮著爬過來，她的右眼已經完全化作銀白色，細看竟有絲線在瞳仁中流動，"銀繭在吸收你的生氣…"話音未落，她突然捂住心口蜷縮起來——顧長安鎖骨處的銀線正通過血符連接，將撕裂般的痛楚傳遞到她身上。
繭中的太子妃忽然抬起手。她指尖抵著繭壁，與顧長安的指腹隔著薄薄一層銀絲相觸。晨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能清晰看見皮下流動的銀線正順著脖頸向耳後蔓延。
"阿姐在說話！"小道姑的銀眼泛起漣漪，"她說…玉簪…"
顧長安突然劇烈咳嗽，血沫濺在銀繭上。那些血跡竟被銀絲迅速吸收，繭內的玉簪隨之綻放出更豔麗的光彩。簪頭的海棠花瓣片片舒展，花蕊處滲出細小的血珠。
殿外傳來銀鈴輕響。晨霧中浮現出鏡婆朦朧的身影，她今日換上了素白襦裙，發間卻簪著與太子妃一模一樣的海棠玉簪。"可憐啊…"她撫摸著玉簪輕笑，"當年楊太真用這法子保青春時，可沒說過會疼成這樣。"
顧長安的橫刀突然出鞘，刀尖卻在距鏡婆咽喉三寸處凝滯不動。他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掙紮，蛇形部分已經纏住正常影子的半邊身子。"省省力氣吧。"鏡婆的指尖輕點刀身，"你每動用一次真氣，銀線就離心臟近一分。"
小道姑突然撲向鏡婆，手中銅鈴直取對方眉心。鏡婆廣袖輕拂，銅鈴在半空炸成碎片。"小丫頭倒是忠心。"她捏住小道姑下巴，"可惜你阿姐當年救的不是你。"指尖在小道姑右眼一抹，竟扯出一縷銀絲。
慘叫聲中，顧長安的刀終於突破桎梏。鏡婆飄然後退時，刀鋒劃破她衣袖，露出的手臂上布滿鱗片狀的疤痕——那些傷疤排列方式，竟與顧長安心口的銀線走向一模一樣。
"發現了？"鏡婆撫摸著傷痕輕笑，"當年你為聖人剝的第一張人皮…"話未說完，銀繭突然爆發出刺目光芒。殿內梁柱上的灰塵簌簌落下，瓦片在震動中裂開細紋。
繭中的太子妃睜大了眼睛。她嘴唇開合間，顧長安終於聽清那句被火光吞噬的耳語——"活下去"。十年前東宮大火裡，鮫綃少女在箭矢穿胸的瞬間，說的是"活下去"。
記憶如潮水湧來。顧長安看見自己跪在長生殿前，楊貴妃將染血的玉簪按在他掌心："此物能暫保性命，但需以情絲為引…"忽然一陣劇痛打斷回憶，他低頭發現心口的銀線已結成海棠形狀。
"時辰到了。"鏡婆突然出現在銀繭旁，五指如鉤刺向繭壁，"既然都想起來了…"
"住手！"小道姑猛地撞開鏡婆。她的右眼完全化作銀球，血淚順著臉頰滾落，"阿姐說玉簪要開了！"
銀繭內突然傳來絲綢撕裂般的聲響。玉簪上的海棠花完全綻放，花心射出一道血線穿透繭壁，正中小道姑眉心的血符。三道銀光在空中交彙——顧長安心口的銀線、太子妃脖頸間的絲絡、小道姑眼中的銀芒，竟在殿頂交織成巨大的海棠紋樣。
鏡婆臉色驟變："你們竟敢…"她突然捂住心口跪倒，手臂上的鱗狀疤痕開始滲血。更可怕的是，她發間的海棠玉簪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
顧長安的影子突然劇烈翻湧。蛇形部分發出無聲的嘶吼，在晨光中漸漸消融。他趁機撲到銀繭前，染血的手掌整個貼上繭壁："我記起來了…那年上元夜，你在朱雀大街賣絹花的竹籃裡…藏著把匕首…"
銀繭表麵浮現細密裂紋。太子妃的手指終於穿透繭壁，冰涼指尖觸到顧長安染血的唇角。她手腕上的銀線突然回縮，露出腕間一道陳年箭疤——與顧長安肩胛處的舊傷形狀完全吻合。
"顧…郎…"十年未聞的聲音輕如落雪。太子妃的瞳孔開始恢複清明，那些銀絲正從她麵部緩緩退去，"玉簪裡…有貴…"
鏡婆的尖嘯打斷了她。整個水殿突然劇烈搖晃，梁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顧長安本能地護住太子妃，卻見鏡婆的襦裙下擺化作萬千銀絲紮入地磚——那些絲線正瘋狂抽取著什麼，地麵隨之浮現出血管般的暗紅色紋路。
"是華清池的怨氣！"小道姑掙紮著爬起，"她在用宮女們的怨念…"
殿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透過殘破的窗紙，可見數十名金吾衛正列隊逼近，他們盔甲下的麵容僵硬如木偶，關節處皆綴著銀鈴。為首者舉起橫刀，刀身反射的陽光在殿內掃過，照亮了角落裡那套朱紅色官服——不知何時，它已經自行立起，袖口正滴滴答答落著血水。
太子妃突然抓緊顧長安的手："走…去沉香亭…"她的指甲掐進他掌心肌膚，在銀線紋路上劃出血痕，"楊太真…留下的…"
鏡婆的笑聲突然從四麵八方傳來。顧長安懷中的半截玉簪劇烈發燙，燙得他胸前的銀線都開始卷曲。小道姑趁機咬破手指，在太子妃眉心畫了道血符："阿姐撐住！我能暫時封住銀繭！"
"沒用的…"鏡婆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顧長安耳畔，濕冷如蛇信，"你們三個的命早就纏在一起了…"顧長安猛地轉頭，看見自己的影子又生出蛇尾，而小道姑的銀眼正倒映出太子妃心口蔓延的銀線。
金吾衛的橫刀已經劈開殿門。晨光湧入的刹那，銀繭突然爆發出刺目強光。顧長安在眩暈中聽見太子妃最後的耳語："記住…海棠花下…"隨即是鏡婆淒厲的慘叫和瓦片坍塌的轟響。
當光芒散去，殿內隻剩滿地碎銀絲。那套朱紅官服軟塌塌地堆在角落，金吾衛們茫然地站在原地，仿佛剛被剪斷提線的木偶。小道姑跪在廢墟裡，銀眼流出的血淚在青磚上積成小小一窪。
顧長安搖搖晃晃站起來。他心口的銀線暫時沉寂，掌心裡卻多了一片海棠花瓣——不是銀絲所化，而是真實的花瓣，邊緣還帶著晨露的濕潤。遠處傳來悠長的鐘聲，那是驪山寺的晨鐘，驚起滿山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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