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階儘頭的空間彌漫著槐花與硝煙混雜的氣息,顧長安將陸七輕放在青磚地麵時,少年衣襟裡滾落的銀珠在磚縫間彈跳,每一顆都映出長安城不同坊市的夜景。右臂烙印的灼痛突然加劇,他低頭看見銀絲正順著血管紋路遊走,在皮膚表麵拚出半幅《霓裳羽衣舞》的工尺譜。
"將軍…看…"陸七的指尖劃過潮濕的磚麵,銀血勾勒的線條竟與三十步外殘破照壁上的彈痕相連。顧長安循跡望去,月光透過照壁孔洞投下的光斑裡,隱約可見"光德"二字——這正是蘇晚晴舊居所在的裡坊名。
一陣裹挾著焦糊味的夜風襲來,顧長安突然按住腰間魚符。青銅符牌正在發燙,陰刻的"三更"字樣滲出細密水珠,這些液體落地後立即凝結成冰晶,排列成與鎏金匣中殘譜相同的韻律符號。他猛地抬頭,發現十丈開外的斷牆後閃過三點銀光,位置恰與方才銀液映出的光德坊景象重合。
"蘇姑娘?"顧長安下意識去摸橫刀,卻觸到陸七突然繃直的銀絲。少年心口的銅鏡完全浮出皮膚,鏡麵映出的不再是楊貴妃影像,而是正在燃燒的飛霜殿偏閣。更駭人的是,鏡中火場裡有個宮裝女子正將銅鏡碎片按進琵琶槽,動作與陸七此前轉化時的姿態如出一轍。
銅鏡突然轉向西北方。顧長安順著鏡光望去,遠處坍塌的望樓廢墟上,有個黑影正將虎頭魚符按在殘損的坊門石額。月光掠過那人燒傷的側臉時,顧長安的烙印突然劇痛——崔冀還活著!這個認知比腰間的箭傷更令他窒息。三年前潼關血戰,他親眼看見這位同胞被叛軍長矛貫穿胸膛。
"崔兄!"嘶吼驚起夜棲的寒鴉。黑影聞聲轉頭,魚符在月光下泛出詭異的青藍色。顧長安正要上前,陸七卻突然抓住他的肩甲。少年喉間銀絲狂舞,在空氣中織出《春鶯囀》的前三個音節,這些音波震碎了地麵冰晶,顯露出被掩埋的鎏金匣碎片——其中一片銅鏡殘片上,赫然映著崔冀將魚符插入華清宮沙盤的畫麵。
斷牆後的銀光忽然大盛。顧長安眯起眼睛,看見銀光交彙處升起薄霧,霧中隱約有人影在移動。他抱起陸七疾步前行,踩碎的瓦礫發出琴弦崩斷般的脆響。右臂烙印突然湧出鮮血,這些血珠順著銀絲滴落,竟在焦土上燒出小孔,每個孔洞都傳出模糊的《雨霖鈴》旋律。
三十步距離仿佛隔著整個長安城。當顧長安終於靠近斷牆,三點銀光突然熄滅,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沉水香氣息。他渾身血液凝固——這是太子妃慣用的熏香。牆後傳來布料摩擦聲,接著是銅錢落地的清響。
"晴字…開元…"陸七的聲音突然變調,尾音拖出太子妃特有的婉轉。少年心口銅鏡射出的光束照亮斷牆裂縫,顧長安透過縫隙看見:焦黑的梨樹下,蘇晚晴正將染血的銅錢按進左胸傷口,而她腳邊跪著的,竟是本該在興慶宮殉葬的許雲娘!
許雲娘手中的鎏金梳突然發出蜂鳴。老宮人顫抖著捧起梳子,梳齒間纏繞的銀絲正與蘇晚晴心口的銅錢共鳴。顧長安的烙印再次流血,這次血珠沒有落地,而是懸浮在空中組成長安城微縮地圖,其中光德坊位置浮現出太子彆院的琉璃瓦頂圖案。
"三更燈火…"蘇晚晴突然開口,聲音裡混著奇異的金屬顫音。她心口的銅錢開始旋轉,邊緣磨出的銀粉在月光下形成小型的《秦王破陣樂》鼓譜。顧長安突然發現,這些鼓點節奏與自己腰間魚符的震動完全同步。
許雲娘猛地扯開蘇晚晴的衣領。老宮人枯瘦的手指按在對方鎖骨下方,那裡有個正在滲血的銀眼紋路——與陸七心口的銅鏡輪廓一模一樣!顧長安的橫刀差點脫手,三年前馬嵬驛兵變那夜,他曾在楊貴妃替身的相同位置見過這個標記。
"驗骨時辰到了。"許雲娘的身音突然年輕了二十歲。她撕開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臂內側的陳舊燒傷——那分明是宮廷樂師特有的琵琶繭!顧長安突然想起,太子妃的貼身侍女曾說過,許雲娘原是梨園琵琶聖手,天寶十四年後才突然衰老。
銀眼紋路突然暴亮。蘇晚晴痛苦地弓起身子,銅錢完全沒入心口的刹那,三道銀光從她傷口射出,分彆連接著斷牆殘存的三個銅鏡碎片。顧長安的視野突然扭曲,他看見鏡中映出的三個時空:左側鏡中是安祿山夜宴上的楊貴妃,中間鏡裡站著正在梳妝的太子妃,而右側鏡麵——
"將軍當心!"陸七的尖叫驚醒了他。顧長安側身翻滾,原先站立的地麵突然刺出七根銀釘,排列成北鬥七星狀。這些銀釘頂端都嵌著微型銅鏡,鏡中全是不同角度的飛霜殿西窗。最中間的銀釘突然自行彎曲,釘身浮現出與魚符相同的"三更"銘文。
斷牆後傳來布料撕裂聲。顧長安握刀衝過去時,隻來得及看見蘇晚晴消失在坊牆拐角的衣袂,而她跪坐之處留著個濕潤的銅錢印痕。許雲娘也不見了蹤影,唯有那柄鎏金梳插在焦土中,梳齒間纏繞的銀絲正緩緩組成《霓裳》序曲的第七變奏。
陸七突然劇烈咳嗽。少年吐出的銀血在空中凝成銅鏡,鏡中映出的華清宮湯池裡,崔冀正將虎頭魚符按在池底機關上。顧長安的烙印再次灼痛,這次他看清了——池底機關刻著的,正是自己腰間魚符的鏡像圖案!
"原來如此…"顧長安撕下袖口纏住陸七不斷滲銀的胸口。三更燈火驗骨,驗的是替身容器與真身的契合度。他猛然抬頭望向西北方的望樓廢墟,崔冀的身影早已消失,但月光照亮了殘垣上新鮮的魚符壓痕——那痕跡與三日前太子密令的火漆印完全吻合。
夜風突然轉向。帶著硝煙的風掠過耳際時,顧長安聽見了微弱的銀鈴聲。這聲音讓他想起暗格中焚燒的絹書,想起楊貴妃替身腕間的銀鏈,更想起蘇晚晴總在子時輕叩的銅錢。當鈴聲第七次響起,陸七心口的銅鏡突然映出光德坊地下密道的畫麵:蘇晚晴正用銅錢劃開牆麵,而她麵前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全是正在轉化中的銀眼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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