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鐵門上的琵琶弦在陰風中微微震顫，弦上凝結的血珠隨著晃動滴落在顧長安的靴尖。他盯著銀牌上"血契已成"四個字，喉間湧起鐵鏽般的腥甜。懷中陸七的體溫正在急速流失，少年心口浮現的《霓裳》工尺譜卻愈發清晰，那些銀線般的紋路如同活物般在皮膚下遊走。
"將軍…看門縫…"陸七的指尖劃過顧長安的腕甲，銀絲勒出的傷口突然滲出淡金色液體。顧長安順著少年示意的方向望去，發現鐵門底部縫隙間卡著半片金花箋——與階梯上銀釘穿著的那張殘片紋理相連。
遠處承天門的第三遍鐘聲穿透水牢厚重的石壁，青銅鏡碎片在顧長安腰間突然發燙。他單手托住陸七，另一隻手摸向鏡片時，指尖傳來被灼燒的劇痛。鏡陣殘留的影像在腦海中閃回：許雲娘腰間蹀躞帶的銀絲紋路，竟與太子妃生辰宴上佩戴的玉帶鉤暗合。
"當心弦上毒！"陸七突然掙紮起來。顧長安這才注意到琵琶弦表麵泛著詭異的青紫色，與當年蘇晚晴驗屍時指甲縫裡的顏色如出一轍。他急退兩步，背後卻撞上冰涼的石壁。水牢甬道不知何時已被淡銀色霧氣填滿，霧氣中漂浮著細小的硫磺結晶，每次呼吸都像有火炭滾過咽喉。
鐵門突然發出"吱呀"聲響。顧長安橫刀出鞘三寸，刀身《破陣樂》工尺譜的第七小節自行亮起——這是當年玄宗親改的段落，專為梨園魁首許雲娘的琵琶獨奏而設。門縫裡滲出的銀液在地麵蜿蜒成線，勾勒出半朵殘缺的牡丹圖案。
"永興坊…地窖…"陸七的瞳孔開始渙散，他心口的工尺譜銀光突然投射到鐵門上。顧長安倒吸一口冷氣——光影交織出的竟是長安城防圖的暗渠走向，而永興坊地下赫然標著個血紅色的"晴"字。少年鎖骨下的銅鏡殘片突然浮空旋轉，將城防圖折射成三維虛影，其中穿插著七條銀線彙聚的節點。
顧長安的腕甲毫無征兆地炸裂。那些纏繞多年的銀絲寸寸斷裂，在落地前化作細小的銀針。最長的三根針尖朝上直立，針尾刻著的牡丹紋在霧氣中滲出暗紅。他忽然記起三年前那個雪夜，李承澤將這樣一枚銀針彆在蘇晚晴的衣領上，笑著說這是梨園特製的"雪裡紅"。
鐵門轟然洞開。撲麵而來的不是預想中的腐臭，而是華清宮溫泉特有的硫磺氣息。顧長安的橫刀突然劇烈震顫，刀尖指向室內某處——水牢正中央竟真的有個丈許見方的溫泉池，池邊石雕的狻猊口中不斷吐出銀色液體。
"鏡像…都是反的…"陸七咳出的血沫裡帶著銀色顆粒。顧長安猛然醒悟，這水牢的布局與鏡中所見許雲娘沉入的湯池完全對稱。池底隱約可見反扣著的琵琶輪廓，而池畔石柱上纏繞的鎖鏈，分明是金吾衛用來羈押重犯的九節連環銬。
溫泉突然沸騰。銀液翻湧間浮起七塊青銅鏡碎片，每塊碎片都映出不同場景：最中央那塊顯示太子妃正在對鏡梳妝，鎏金梳齒滴落的銀液在妝台上拚出"雲部"二字；左下角的碎片裡，李承澤的銀戒在血泊中滾向驗骨場的排水槽…
陸七突然掙脫懷抱撲向溫泉。顧長安抓他後襟時扯下半幅漕渠圖——少年後背不知何時浮現出完整的華清宮布局圖，水牢位置標記著個燃燒的"雲"字。溫泉水濺在圖紙上，墨線遇水化作血絲，與池中銀液交融成詭異的絳紫色。
"血契要重啟了！"陸七的尖叫帶著琵琶掃弦般的顫音。池底突然升起個檀木匣子，匣蓋的牡丹鎖眼正在吸收水中的銀液。顧長安的橫刀自主飛向木匣，刀尖點在鎖眼時，《破陣樂》與《霓裳》的工尺譜在空中交織成網。
匣中傳出的機括聲讓顧長安渾身血液凝固。這是梨園密譜《雨霖鈴》裡"執手相看淚眼"處的輪指技法，當年許雲娘獨創的十三連音。匣蓋彈開的刹那，整個水牢的銀霧突然收縮成七根弦索，將他和陸七捆縛著拖向溫泉。
匣內靜靜躺著三樣物件：半塊沾血的牡丹餅、纏著銀絲的斷指、以及蘇晚晴失蹤當日戴的鎏金步搖。步搖尖端還沾著乾涸的腦髓，與驗骨場記錄裡"顱骨第三裂痕"的記載完全吻合。最駭人的是這三樣物品表麵都覆著層淡銀色黏膜，正以相同頻率搏動。
溫泉池底傳來悶雷般的琵琶聲。顧長安的腕甲殘片突然飛向池中，在接觸水麵的瞬間化作七枚銀針。這些針懸在水麵組成北鬥陣型，天權位的銀針正是當年刺入蘇晚晴眉心的那枚。陸七突然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少年心口的工尺譜正在被銀針抽取，每抽離一根銀線，就有大股鮮血從鼻孔湧出。
"契約反噬！"顧長安揮刀斬向銀線，刀刃卻被溫泉蒸騰的硫磺氣腐蝕出蜂窩狀的孔洞。池底浮起的琵琶突然自行撥響，音浪震碎了剩餘六塊鏡片。無數碎片在空中重組，映出許雲娘被銀絲勒斷脖頸的瞬間——她腰間的蹀躞帶扣，正是太子妃今日所佩的鸞鳳和鳴樣式。
檀木匣中的斷指突然立起。顧長安看清指節上的烙印後如遭雷擊——這是金吾衛特有的"忠"字烙，三年前隻賜給過護送貴妃南下的七名精銳。斷指蘸著銀液在匣底寫下"雲晴相代"四字，最後一筆拖出的銀絲直刺陸七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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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之際，承天門第四遍鐘聲響起。溫泉池的銀液瞬間凝固，池底浮出塊刻著《破陣樂》殘譜的石碑。顧長安趁機抱起陸七滾向石碑後方，發現碑陰竟密密麻麻刻著七名樂師的死亡時辰——最後那個"亥時三刻"的刻痕裡，嵌著半片金吾衛箭簇。
"城防圖的鑰匙…"陸七的指甲摳進顧長安臂膀。少年吐出的血沫在石碑表麵畫出永興坊暗渠的走向，與先前投射的城防圖完美重合。顧長安突然明白為何蘇晚晴的剪影會出現在那裡——暗渠正上方就是太子妃的私宅"晴雨閣"。
石碑突然下沉。溫泉池底露出個精鋼鍛造的八卦盤，盤麵天乾地支的凹槽裡積著黑紅相間的汙血。陸七艱難地支起身子，將染血的銅錢按在八卦盤"乙未"位——這正是蘇晚晴被拖走那日的乾支。機括啟動的轟鳴聲中，池畔石柱的鎖鏈突然射向兩人，鏈環上刻著的《霓裳》工尺譜正與陸七胸前的紋路互為鏡像。
顧長安揮刀斬向鎖鏈時，刀身突然被磁石般吸向八卦盤。脫手的橫刀插入"甲午"槽位——許雲娘失蹤的日子。整個水牢劇烈震顫，溫泉池四角升起青銅人俑，每尊人俑左手都缺失無名指，斷口處滴落的銀液在池麵拚出"血祭未央"。
陸七突然撲到八卦盤上。少年心口殘存的工尺譜銀光全部注入銅錢，染血的"晴"字浮空而起，與顧長安腕間滲出的銀液在空中碰撞。兩者交融的瞬間，水牢頂部突然落下暴雨般的銀針，每根針尾都係著截琵琶弦。
"契約…轉移…"陸七的瞳孔徹底化作銀色。他抓住顧長安流血的手腕按在八卦盤中心，兩人血液交融處浮起枚精致的銀戒——戒麵牡丹紋的排布與李承澤那枚完全相同，隻是內圈刻著"雲代晴歿"。
溫泉池底傳來玉石俱焚的琵琶掃弦。顧長安最後的意識停留在青銅人俑集體轉向的畫麵——它們空洞的眼窩裡，正緩緩流出與太子妃梳齒同源的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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