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霜殿藻井的陰影裡,許雲娘被青銅枝條纏繞的身軀微微抽搐。她右臂的金紋已蔓延至鎖骨,在昏暗光線中泛著病態的金屬光澤。下方祭壇升起的青煙帶著腥甜氣息,熏得她眼前陣陣發黑。
"咚——"十二麵人皮鼓同時震響,許雲娘咬破舌尖保持清醒。血珠順著下巴滴在青銅鏡上,鏡麵突然映出魚朝恩扭曲的麵容——那完全青銅化的臉上,唯有嘴唇還殘留著人肉的粉白色。
"許司業當年若乖乖交出《霓裳》譜,何至於被製成酒器?"魚朝恩的聲音像生鏽的銅鈴摩擦,"永王殿下特意用他天靈蓋雕了壺嘴,每次斟酒都能嘗到腦髓的滋味呢。"
許雲娘喉頭湧上腥甜,右臂的枝條突然暴長。她看見自己血管裡流動的不再是鮮血,而是泛著銅綠的粘稠液體。藻井的木質結構開始咯吱作響,那些描繪《霓裳》舞姿的彩畫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剝落。
"姑娘快閉氣!"藻井暗處突然探出隻枯瘦的手,將濕帕子按在她口鼻上。許雲娘轉頭對上一雙渾濁的老眼——竟是梨園失蹤多年的老笛師薛九!老人脖頸以下已完全青銅化,唯有頭顱還保持著人形。
薛九用牙齒扯開腰間皮囊,倒出幾粒泛著苦味的藥丸:"吞下去能暫緩青銅毒蔓延。"他說話時下頜發出金屬摩擦聲,"老朽撐不了多久…姑娘務必記住,《霓裳》終疊的"血啟天門"需以活人心臟為引…"
話音未落,三支青銅箭矢破空而來。許雲娘本能地側身,箭矢擦著薛九耳廓釘入藻井。老笛師突然劇烈抽搐,青銅化的軀體像融化的蠟像般坍塌。許雲娘伸手去拉,卻隻抓住半截青玉笛——笛管內側刻著"天寶三載正月廿三,永王索譜殺許"十二個細如蚊足的小字。
祭壇方向突然傳來編磬清響。許雲娘透過藻井縫隙望去,隻見永王李璘正將鎏金壺高舉過頭。壺嘴雕刻的父親麵容在青光映照下竟浮現痛苦神色,而壺中傾瀉的黑血在祭壇上勾勒出完整的驪山地宮圖。
"時辰到了。"魚朝恩的拂塵掃過第七盞青銅燈,火焰突然變成詭異的青白色。許雲娘懷中的靺鞨珠殘片劇烈發燙,她這才發現祭壇七燈排列竟與父親留下的七星陣圖分毫不差。
青銅鏡突然從她懷中跳出,鏡麵映出楊貴妃虛影已飄至飛霜殿簷角。那虛影戴著與許雲娘方才所見相同的金鳳冠,冠上十二金葉正對應著十二麵人皮鼓的方位。許雲娘突然明白過來——所謂"太真遺寶"根本不是寶物,而是整套以《霓裳》樂舞為引的活祭儀式!
"薛老說的心臟…"她低頭看自己心口位置,金紋已蔓延成完整的牡丹紋樣。這分明是祭壇上那些樂工被取心前的最後印記。許雲娘攥緊青玉笛,笛身突然裂開,露出裡麵卷成細管的桑皮紙。
殿外忽起狂風,藻井年久失修的榫卯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許雲娘趁機滾到橫梁陰影處,展開桑皮紙的手抖得幾乎拿不穩——這竟是父親用暗語寫就的《霓裳》破陣譜!紙角還粘著片乾涸的血跡,勾勒出個殘缺的"璘"字。
下方祭壇突然青光大盛。魚朝恩完全青銅化的軀體開始扭曲變形,像株瘋狂生長的銅樹般伸出十二根枝條。每根枝條頂端都綻開朵青銅蓮花,花心赫然是還在跳動的人心!
"第八顆祭品心來了。"永王突然轉向藻井方向,鎏金壺嘴直指許雲娘藏身處。她這才驚覺心口的牡丹紋已完全變成青銅色,皮膚下似有無數根須在遊走。
千鈞一發之際,許雲娘摸到腰間彆著的銅鑰匙。鑰匙接觸青銅鏡的瞬間,鏡麵突然映出父親生前的虛影。那虛影對她做了個"引"的手勢,隨即指向祭壇東南角的青銅鼓。
"《霓裳》第七疊,商音破陣…"許雲娘默念父親留下的暗語,突然抓起青玉笛吹出個刺耳的高音。東南角的青銅鼓麵應聲裂開,鼓皮人皮下露出密密麻麻的銅針機關。
魚朝恩發出非人的尖嘯,三根青銅枝條如長矛般刺向藻井。許雲娘就勢滾落,下墜時扯斷了藻井垂掛的十二串銅鈴。鈴鐺雨落中她看清祭壇全貌——那根本不是什麼祭壇,而是放大版的鎏金壺內部構造!
"原來你們把我父親…"許雲娘摔在青銅鼓上,右臂金紋突然暴長。她強忍劇痛按《霓裳》譜裡的步法騰挪,每一步都精準避開從地麵突起的銅刺。懷中的靺鞨珠殘片突然飛向祭壇中央,與第八盞青銅燈碰撞出刺目火花。
楊貴妃的虛影在這一刻凝實。許雲娘驚駭地發現虛影麵容竟與自己有七分相似!那虛影伸手觸碰她心口的牡丹紋,金紋瞬間褪去血色,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梵文咒語。
"太真娘娘顯靈了!"魚朝恩狂喜地撲向虛影,卻被一道青光擊退。永王手中的鎏金壺突然劇烈震動,壺嘴雕刻的麵容竟流下兩行血淚。許雲娘趁機撲向東南角,用銅鑰匙刺入鼓麵裂縫。
機關啟動的轟鳴聲中,十二麵青銅鼓同時炸裂。飛濺的銅片劃破許雲娘臉頰,她卻感覺不到疼痛——右臂已完全失去知覺,青銅化的皮膚正向著心口蠶食。炸開的鼓皮下露出七具乾屍,正是前七位祭品的遺骸。
"你竟敢毀祭壇!"永王暴怒地擲出鎏金壺。許雲娘側身閃避,壺嘴擦著她耳畔飛過時,她分明聽見父親的一聲歎息。壺身砸在青銅地麵上裂開,湧出的黑血中漂浮著片金箔——正是記錄父親死亡時辰的那張!
魚朝恩的青銅軀體突然龜裂,他瘋狂抓撓著胸口吼道:"還差最後一步!"許雲娘低頭看自己心口,牡丹紋中心已出現銅綠色的核心。她突然明白過來,抓起青銅鏡對準自己心口。
"父親,女兒來陪您了。"許雲娘用儘最後的力氣,將青玉笛刺向心臟位置。鏡麵在這刹那映出楊貴妃虛影的詭異微笑,以及遠處驪山方向升起的血色朝霞。
就在笛尖觸及皮膚的瞬間,飛霜殿的雕花窗欞突然全部爆裂。晨光如利劍刺入,將滿殿青銅器物照得纖毫畢現。許雲娘恍惚看見有個金甲身影破窗而入,腰間金銙在陽光下灼灼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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