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青海湖離開的那一天,湖麵依舊沉靜,雲層低垂。我的心卻仿佛帶著一絲動蕩,像湖水下麵潛藏的暗流。
車子繞行群山,從高原湖泊駛向東南方的一片人煙密集之地。草原逐漸過渡為山丘與黃土梁峁,道路開始蜿蜒,兩側的經幡漸漸多起來,風馬旗在山口獵獵作響,像是在預示我即將進入另一個信仰的高地。
我正前往中國藏傳佛教格魯派的發源地之一——塔爾寺。
一、山穀之寺:一座宗教聖殿的重重帷幕
塔爾寺坐落於青海湟中縣的蓮花山穀之間,四周層巒疊嶂,廟宇依山而建,仿佛一座山體化作經殿,隨時可能拔地而起、騰空而飛。
我沿著山腳的朝聖路緩緩上行,兩旁是絡繹不絕的信徒:藏族、漢族、蒙古族、甚至東南亞麵孔的外國僧侶。他們有的手持轉經筒,有的磕著等身長頭,一步一拜,麵容虔誠。
入口處,一座巨大的白色八寶塔赫然矗立,塔下刻著“釋尊初轉法輪處”七個漢藏合文大字。我心中一凜,這不僅是建築,更是一種精神坐標。
導遊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僧人,法號“丹增拉木”。他穿著酒紅色僧衣,腳穿厚布僧鞋,聲音溫和卻中氣十足。
他對我說:“你來的季節正好,今天是宗喀巴大師誕辰前夜,我們要點酥油燈,照亮全寺。”
我問:“宗喀巴就是這裡出生的?”
他點頭:“就在這座寺下,蓮花台上。”
二、佛教之光:宗喀巴與黃教的火種
夜色降臨前,我被帶入主殿之下的“蓮花生台”。
那是一塊雕工極精的漢白玉石台,相傳是宗喀巴大師出生時臍血滴落之地,如今建成一座供奉光塔,四周香火繚繞,金頂熠熠生輝。
“宗喀巴大師,是格魯派的創始人,世稱黃教,”丹增拉木解釋,“他一生修學三藏,主張持戒嚴明,融合寧瑪、薩迦、噶舉之優長,創下新的律製。”
我緩緩步入大殿,那是酥油燈海的世界。萬盞燈火將佛像照得金光璀璨,殿內香煙繚繞,僧人們正齊誦祈福經文,一音一字,如水擊鐘。
我閉上眼,在其中靜靜感受,仿佛時空回轉,千年之願彙於此刻。
這不是一次普通的宗教禮儀,而是信仰如何跨越王朝、戰亂、語言與地理,將一個民族的精神烙印深深刻入山石與血脈之中。
三、帝國對話:信仰與權力的並行書寫
第二日清晨,我被丹增拉木帶往一座特殊的殿堂——黃教護國堂。
那是明清兩代帝王賜建的殿宇,四角飛簷、金瓦碧壁,與旁邊傳統藏式殿宇大相徑庭。
我問:“為何漢地皇帝要建殿於此?”
他答:“因為信仰,是比疆界更有效的紐帶。皇帝們不懂佛法,但他們懂得拉攏信徒。”
我望著殿頂的雙龍戲珠與中央的“聖旨碑”,心中翻湧。
是的,塔爾寺不僅是宗教聖地,也是帝國政治的隱秘武器。在帝國南北邊疆尚未安定之際,這樣一處可供控製、安撫與象征統一的“精神據點”,正是統治者夢寐以求的。
而僧侶也並非一味被動。他們借助皇權修建廟宇、擴張勢力,將藏地經絡與中原氣脈悄然織成一張跨文化的信仰之網。
四、故事之心:酥油花與那雙看透生死的手
我在寺內長久停留,被一項技藝深深打動——酥油花。
那是用犛牛酥油、礦物顏料、花粉、鬆脂等精製的手工佛像、蓮台、佛經與山水,精細至毫發、工藝至微塵。
我走入酥油花展館,一整麵牆皆為一幅巨大佛傳圖,佛陀苦行、開悟、度人、圓寂,皆栩栩如生。每一根發絲、每一朵蓮瓣都仿佛有生命。
一位年近七旬的藝僧名叫仁青,他坐在角落一動不動,在雕刻一根直徑不到一厘米的金剛杵。
我坐在他身邊問:“這要做多久?”
他說:“這根要七天,但我已做了三十年。”
我問:“為什麼不退休?”
他淡淡地說:“我想在死之前,把佛陀最後一次回眸雕出來。”
我沉默良久。
在那一刻,我感到,信仰並不總是來自教義,而來自那雙為之耗儘一生的手。
五、下山的回聲:朝聖者、征服者與我
離開塔爾寺那天是雨後初晴,陽光從雲層中落下,將整座寺廟照得如黃金般明亮。我沿朝聖小道緩緩下山,途中遇見一隊漢族老年旅行團,也遇見三名從四川跋涉而來的藏族徒步者。
他們擦肩而過時,沒有對話,隻有一個默默合十的動作。
我也學著他們合十。
我知道,我不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也許永遠不會擁有那樣的虔誠。但在這裡,我確實感受到了一種高原之上才有的“安靜而堅定的尊嚴”。
塔爾寺,不僅是藏人心中的聖地,也是整個中華文明中最複雜、最深沉的一次信仰與權力的共振。
我在筆記中寫下:
“每一座廟宇都是一部曆史。它既供神明居住,也讓人類明白,敬畏不隻屬於神,也屬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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