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納斯的晨霧尚未散儘，我便踏上了前往吉木乃縣的路。一路穿行在阿爾泰山的脊背上，沿著河穀、草原與岩壁蜿蜒南下，車窗外是逐漸鋪展開的草甸與裸岩，偶有野馬奔騰，天際之下的金山，仍然鍍著一層耀眼的金邊，仿佛訴說著邊地的厚重與孤傲。
吉木乃，一個名字裡藏著民族與疆域記憶的地方。它是邊境口岸，是遊牧之地，是絲路北道的驛站，也是一個連接過去與未來的靜默節點。地圖上它不起眼，實際卻藏著中亞與東亞文化交彙的脈搏——它不僅是新疆最北的陸路通道之一，還是額爾齊斯河發源地的門戶，是哈薩克、蒙古與漢族人共居的邊陲小鎮。
我在《地球交響曲》的地圖上鄭重寫下：
“第341章，吉木乃縣。
絲路殘影，金山驛站，
這是風的出口，也是時間的入口。”
走進吉木乃，最直觀的感受便是遼闊。沒有高樓林立，沒有喧囂人潮，有的是廣袤的牧場、低矮的磚木房屋、稀疏的鬆樹與一條條通向遠方的道路。站在鎮口，我望見通往吉木乃口岸的邊檢公路筆直地延伸向西北，那頭就是哈薩克斯坦，是草原的延續，是我地圖上的下一段故事。
口岸不遠，一座巨大的“友誼門”矗立其上，牌匾下用中哈雙語刻著“互信、互通、互利、互融”。貨車緩緩駛入國門，載著機械、布匹與香料；也有來自中亞的司機在邊境小店歇腳，喝著茶聊著蘇聯舊事與草原變化。他們的漢語夾雜著俄語與哈薩克語，如同這座邊陲小城的語言交響。
我站在友誼門下默默記下：
“邊境，是國家的疆界，
卻是文明的門廊。
每一次穿越，不是隔閡，而是相遇。”
吉木乃地處阿爾泰山南麓，西靠金山，東臨額爾齊斯河，是典型的山地與草原交織帶。這裡的哈薩克牧民以遊牧為生，每年春秋兩季在山間轉場；而本地漢族居民，則以定居耕作為主，形成了極具特色的混合生活形態。
我拜訪了一戶牧民家。主人是哈薩克族老者阿孜古爾，他正整理剛從夏牧場帶回來的羊毛。他家的氈房布置簡樸，牆上掛著鷹獵皮具和多年的轉場路線圖，角落裡還圈著一隻半大鷹隼。
“你看，”他用不太流利但堅定的普通話對我說，“這是我們一年走的地方——春到喀拉托海，夏去喀納斯牧場，秋冬回到吉木乃，轉了一圈。”
晚飯後，他的孫女為我彈奏冬不拉，兩個孩子則在帳篷外追逐。夜色降臨，金山在遠方沉入暗影，我仿佛能聽見風中馬蹄聲與古老的遊牧之歌在天地間回響。
我寫下：
“金山腳下，是牧歌的原鄉。
在這裡，生活不是孤獨的奔波，
而是與自然相互依存的信仰。”
吉木乃不僅是今天的邊貿口岸，更是古絲綢之路北線上的重要節點。傳說中早在唐代，這裡就是商隊往來必經之地。如今，幾處斷壁殘垣與古道石刻，仍藏著往昔駝鈴與車轍的痕跡。
我在當地導遊努爾汗的帶領下，走訪了距鎮十幾公裡的“石人穀”。那是一片布滿古代突厥石雕的人形雕像的荒野。石人麵貌各異，有的頭戴盔甲，有的雙手持杯，有的甚至依稀可見草原王者的氣息。站在風中，我仿佛能感受到他們曾經的注視，那是一種穿越千年的目光，冷峻卻不失溫情。
“這些石人，是古突厥人埋葬首領時的象征。”努爾汗解釋說，“他們相信人死後要繼續騎馬、飲酒、征戰，所以石人身上刻滿了他們生前的榮耀與願望。”
我久久不語，默默寫下：
“絲路不是風乾的傳說，
它是石人眼中不熄的駝鈴，
在時間中走過，又在風裡留下影子。”
相比喀納斯的自然之美，吉木乃更讓我看到了一種粗獷卻溫暖的生活之美。在縣城中心的小廣場，每周三有一個邊貿集市，攤販們擺出牛肉乾、犛牛奶酪、手工刺繡、鷹獵工具、俄式蜂蜜與咖啡器具，來自哈國的遊客與司機在街邊排隊喝奶茶、買抓飯。
我在一家名為“草原與雪”的小咖啡館坐下。牆上掛滿了牧羊圖、鷹隼寫意畫與哈薩克刺繡圖騰。老板娘是當地漢族女孩阿燕，嫁給了一個哈薩克青年，在這邊開店已六年。
“你看，”她指著窗外，“這些牧民的生活雖然看似簡單，但他們的愛情、信仰與親情都很穩固，就像草原上那種慢慢長高卻永不折腰的白樺樹。”
那一刻，我喝著他們自製的奶茶，看著窗外遠山暮雪，忽然覺得城市生活中丟失的某些情感，在這小鎮中被悄悄拾回。
我寫下：
“邊境並不偏遠，
它是人心深處最柔軟的回聲，
在山風與茶香中被喚醒。”
離開吉木乃前，我特地去了額爾齊斯河的源頭一段，那是世界上唯一發源於中國卻最終流入北冰洋的河流。清晨，河水在山穀中蜿蜒而下，冰藍色的水麵映出遠山與天光。我靜靜站在岸邊，聽著河流的呢喃，那是來自遠古的聲音，也是走向未來的腳步。
“它走得很遠，很冷，也很自由。”我心中喃喃。
人生不正也是這樣嗎？從一個源頭出發，穿過戈壁、森林、城市與國界，最終奔向未知的遠方。在吉木乃，我再次感受到了這條河帶來的啟示——跨越邊界，是為了更遼闊的存在。
我在《地球交響曲》的地圖上慎重落筆：
“第341章，吉木乃縣，記。
這裡是金山下的最後一站，
是邊疆的問候，也是中亞的邀請。”
下一站，我將前往和布克賽爾蒙古自治縣。
那是一片充滿蒙古牧歌與古道遺風的土地，也是草原與鹽湖交織的廣袤篇章。我想繼續追隨風的方向，聽聽另一個民族的故事，寫下這條絲路的下一段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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