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從列城啟程,踏上前往錫卡都的路途時,整片高原仿佛進入另一種節奏。風不再迅猛,天色也不再耀眼地純淨,反而多了些雲影交錯的灰藍。山路時而延展為緩坡,時而斷裂成懸崖,在地形的折疊裡,我漸漸走入了拉達克的另一麵,一段被稱為“地球天耳”的隱秘之地——錫卡都。
我在《地球交響曲》的新一頁寫下:“第457章,錫卡都。”
這是一章關於隱退與等待的音節,如同雪下夜空中,一盞不願熄滅的燈火。
錫卡都是一個極難抵達的地方,沿著印達斯河支流,一路北上穿越砂岩峽穀。當地的向導告訴我,這裡曾是古絲綢之路的秘徑之一,也曾是藏族與中亞文化交彙的隱穀。
車子在崖壁之間穿行,石壁之上有古老的岩畫,刻著舞蹈的神靈、奔跑的野羊,還有蓮花與太陽圖騰。向導說,這些畫距今已有兩千年,來自遊牧民族口耳相傳的神話。
黃昏時分,我們抵達錫卡都村。村莊依山而建,隻有不到百戶人家。屋舍低矮,牆體以石塊堆砌,窗戶裝著藍白相間的簾布。村裡沒有信號,也無電力,全靠太陽能與雪水維生。老人坐在屋前編織氆氌,孩子們追逐著羊群,而風,是這裡唯一無須節製的語言。
我住進一位叫次仁的老人家中。他八十多歲,卻精神矍鑠。他不多話,但眼神裡藏著山的厚重與雪的沉靜。他說了一句讓我記憶深刻的話:“這裡不是邊界,這裡是地球的呼吸點。”
夜裡,我獨自走出石屋,仰望星空。錫卡都的夜很靜,靜得可以聽到雪落在屋簷的聲音,也能聽見自己呼吸中那微不可察的顫動。那一刻,我仿佛明白,某些地方,不是為了抵達,而是為了被傾聽。
我寫下:“錫卡都是地圖上的空白,但在風的引導下,我聽見了地球自己的呼吸。”
次日清晨,我隨著村人一同前往山後的轉經路線。那是一條環繞聖山的小徑,繞行一次,稱為一“轉”。這天氣溫極低,天空灰暗,遠處雪山裹著雲煙,仿佛一位沉思的先知。
同行的還有幾位僧人,他們每一步都輕聲誦咒,手中轉經筒哢噠作響。在山口,我看到一座掛滿經幡的巨石,風吹過,彩幡舞動,像是一支支無聲的禱告在對話。
其中一位年輕僧人名叫帕羅。他說:“在這片土地上,語言不是溝通工具,是對世界的修補術。”我問他修補什麼,他答:“人心的裂縫。”
我們並肩走在雪地上,腳下是鬆動的冰粒,耳邊是咒音與風的合奏。在一處山洞口,他指給我看岩壁上的舊藏文題刻——那是他們稱之為“智慧詠”的古文,隻有最老的僧人才懂。
我按上去,指尖接觸冰冷石壁,忽然有種說不出的震顫。像是在這個瞬間,我不再是旅人,而是某個早已注定出現在這裡的聆聽者。
帕羅從懷中掏出一卷羊皮紙,悄聲說:“這篇詠語隻念過三次。今天是第四次。”他念出那段古文,聲音不大,卻仿佛穿透風雪,一字一句落入我心中。
我寫道:“錫卡都的雪不是沉默,而是被低語覆蓋的聲音層。隻有放下自我,才能聽懂那一層一層的咒語,疊加著光陰、神隻與人心。”
在錫卡都的第三天,村裡舉行一場“空行”儀式。那是為一位剛過世的老畫匠舉行的悼念活動。他生前是一位唐卡畫師,據說在列王宮也留有作品。死前他交代,不能火化,也不能土葬,而是要將身體交還高原,歸於鷹群與風雪。
我受邀參與儀式。在高處山岩上,一位長發僧人持杖念咒,旁人肅立。屍身已置於岩台,身邊擺著畫筆與染料。老人一生隻為畫佛,死後也與自己的顏料為伴。
當鷹群盤旋飛來,低空掠過,我不由得閉上雙眼,不是恐懼,而是敬畏。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他用生命畫完了最後一幅畫,而那幅畫,不在帆布上,而在這整片天地之間。
我問帕羅:“如果靈魂會被帶走,那我們留下的是什麼?”
他望著空中盤旋的鷹影,說:“是願望。它們不會消失,隻會藏在雪下,等下一位來聽的人。”
我在《地球交響曲》寫下:“在錫卡都,死亡不是結束,而是一次真正的登頂,一次與風神同行的放歸。”
夜晚,風雪封路,整個村子陷入一片黑暗。老人次仁點燃一盞黃油燈,光焰微弱,卻溫暖如春。
我與他圍爐而坐,聊起這片土地的過去。他講述了五十年前的一場雪崩,那時整個村子幾乎被埋,幸存者隻剩三十多人。他與妻子當時正好走在山外求醫,回來時,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
“但我們沒有離開。”他說。
“為什麼?”我問。
他指著窗外:“因為山在這裡,風也還在。”
我問他是否後悔,他沉默許久,說:“我們是石頭變的,不怕壓,但怕被忘。”
那一夜,我久久未眠。我望著窗外緩緩飄落的雪花,心中升起一種近乎不可言喻的情感。這種情感,混合著敬畏、平靜、甚至還有某種對生命輪回的豁達。
我寫下:“在錫卡都,人不會走進曆史,而是被曆史緩慢地包裹,像被雪覆蓋的屋簷,雖看不見輪廓,卻從未失去形狀。”
清晨,我準備離開錫卡都,重新踏上前往賈姆穆的路程。村口聚集了送行的村人,老人、孩子、僧人,甚至幾頭犛牛也在旁邊踱步。
帕羅將一枚用紅布包裹的石片交到我手中:“這是一塊經石,記住它,不是記住我們,而是記住你在這裡聽見的聲音。”
我默默點頭。
村中年青人擊起長鼓,送彆之音響徹峽穀。那聲音沉穩、有力,如同從山體內部傳出,仿佛整個錫卡都都在告彆我,卻又不是悲傷,隻是純粹的儀式,一種屬於高原的莊嚴節奏。
我在《地球交響曲》的頁角寫道:“錫卡都,你是群山之中最安靜的一滴雪,是一生隻會響起一次的鼓聲。你讓我知道,地球不止有風景,還有靈魂。”
下一站,是賈姆穆。
賈姆穆,你是群山之南的門扉,是溫暖與記憶重疊的朝陽,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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