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巴哈瓦爾布爾之後,車子沿著東側的主乾公路一路南下。陽光逐漸沉重,大地也變得更加寬廣起來。綠意在沙丘之間拉出細細長長的縫隙,而棕櫚樹在遠處搖曳著仿佛永遠站立不動的身姿。
我正駛向拉希姆亞爾汗——一座地圖上不常被提起的名字,卻在旁遮普與信德之間,守著印度河畔最安靜的一段律動。這裡沒有宏偉的古堡,也沒有奢靡的皇宮,有的,是土地的深情、農業的節奏與真實而平凡的人群。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寫下:“第464章,拉希姆亞爾汗。”
這是一章深植泥土的田園協奏,是命運之河轉彎時低聲吟唱的一首緩慢牧歌。
我在日落時分抵達拉希姆亞爾汗,站在一片正在收割的甘蔗地邊。黃昏下的田野如一幅金褐色油畫,地平線溫柔,風在稻穗之間穿梭,仿佛誰在低低吟唱。
一位農夫正騎著毛驢車緩緩駛過,身後載著一車剛割下的甘蔗。他停下來,微笑著遞給我一根:“嘗嘗,我們這裡最甜。”
我坐在田埂上啃著甘蔗,他在一旁泡起奶茶。濃厚的牛奶、略帶薑味的香料、甘蔗汁的淡香混合在一起,那是一種隻屬於田野的味道。
“你來自遠方?”他問。
“是的。”我點頭。
“那你是來找安靜的嗎?”他又問。
我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我是來找聲音的。”
他笑了,用手指著那片剛剛被收割的地說:“那你要聽地在說什麼。它不是沉默,它隻是說得很慢。”
我在《地球交響曲》中寫下:“拉希姆亞爾汗的第一杯茶,不是為了解渴,而是讓你停下腳步,學會慢下來。”
他送我一個小陶罐,裡麵是他自家曬的黑糖和薑乾。“旅途上冷了,就泡這個。”他說。
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忽然感覺,自己不是路過,而是久彆歸鄉。
第二天清晨,我沿著城外的阿巴西亞運河行走。這條人工河是上世紀初期由巴哈瓦爾布爾邦王室修建,用於引水灌溉,至今仍滋養著一方土地。
晨霧尚未散去,水麵如鏡,偶爾有幾隻小船劃過,帶起微波。岸邊是一群洗衣婦人,她們手法嫻熟,將彩色布料甩入水中,再重重拍打在石板上。節奏分明,有如打擊樂隊的低音打板。
我走近與其中一位中年婦人交談,她一邊搓洗衣物一邊說:“我們的日子不能快,一快就亂了。水有水的步子,布有布的紋路,心也不能亂。”
我站在她身邊靜靜看著她洗完一塊布,陽光從樹影中灑下來,晾衣繩上的濕布泛著濕潤的光澤,如詩一般掛在風中晃動。
她說:“你看,這就是我們女人的歌,一洗就是一生。”
我寫道:“在拉希姆亞爾汗的運河邊,每一塊濕布都是一段節奏,每一個動作都是一首勞動者的無字詩。”
午後,我來到拉希姆亞爾汗火車站。
這座火車站保留著英殖時期的紅磚建築,圓拱門、高牆鐘樓,還有一座早已停用的手動信號杆。站台上不算擁擠,卻有不少人坐在陰影裡,喝茶、等待、發呆。
我與一位頭發半白的老人聊起天來。他年輕時是鐵路工人,如今每天都來站台坐坐。“我不等人,”他說,“我隻是習慣了聽火車聲。”
他告訴我,以前這裡是南北交通的要道,從拉合爾來的列車會在這裡停二十分鐘,人們會爭相下車買一杯糖茶,一張報紙,再匆匆趕上車。現在時間變了,但他沒改。
他帶我走到站台儘頭,那兒的鐵軌向南延伸,在陽光中泛著沉靜的光。他輕輕念了一句本地詩句,然後低聲說:“我喜歡等那種不確定的東西,像是命運又來了一趟。”
我寫下:“在拉希姆亞爾汗,有些人終其一生不再出發,卻比所有旅人更懂得等待的意義。”
入夜之後,我在一條安靜的胡同裡,聽到一陣有力的鼓聲。
那是一間打鼓工坊,門口掛著大大小小十幾麵鼓,鼓麵被牛皮緊繃,邊緣用黃銅裝飾。屋內,一位戴著白色小帽的中年男子正用木槌敲擊著新製成的鼓,試音、校皮、再敲。
他是本地有名的鼓匠哈比布師傅。他邀請我試一試,我搖搖頭。他笑道:“鼓不隻看力氣,要有呼吸。”
他教我用手掌的不同部位輕敲鼓麵,力道輕重、點位分布,就像寫字。鼓聲漸漸變得有節奏,像是一顆尚未熟練卻願意傾聽的心在跳動。
他指著牆上一麵老舊的鼓說:“這麵鼓參加過五十場婚禮,人們聽見它,心會跳得更快。”
我寫道:“在拉希姆亞爾汗,一麵鼓不隻是在被敲打,它也在回應你,它是在說:節奏,是為了讓人記住心跳。”
離開前,我又回到郊外。
天色開始西沉,棉田裡的枝葉染上金紅色。幾個孩子正在田埂上奔跑,手裡揮舞著用塑料袋做成的風箏,風把它們帶得東倒西歪,卻始終不墜。
一位老太太坐在田邊織布,神情安詳。她望著天空中的風箏低聲說:“風能帶走的不是風箏,是年紀。”
這句話像一根細線,穿過我的胸口。
我望著那一束束被落日拉長的影子,仿佛這些孩子、農夫、河流、老車站,甚至那些老鼓,正在日落前排練一出無聲的戲劇,演給這世上願意停下腳步的旅人看。
一陣遠處的婚禮鼓聲忽然響起,像是專為落日打出的節拍。我回頭看去,那是一場鄉村婚禮,彩旗飄揚,鼓聲翻飛。那節奏不是為表演而來,而是土地本身在慶祝自己的豐收與延續。
我寫下《地球交響曲》的章節結語:
“拉希姆亞爾汗,你是一頁緩緩翻動的田野日記,你不是驚天動地的樂章,而是根植大地的一句低吟。你教我傾聽土地、等待節奏,並記住最平凡的聲音,才最真實。”
下一站,是蘇庫爾。
蘇庫爾,你是大河轉彎處的石頭之城,是晨霧與商隊在橋上擦肩時留下的回聲,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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