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馬蹄響,塔拉斯的平原從我眼前徐徐鋪展開來。晨霧低垂,草地如海。陽光尚未躍出天山之脊,天地之間一片銀灰,仿佛古老戰爭留下的煙塵未散,也仿佛一位詩人筆下,正待落筆的長詩開篇。
我從賈拉拉巴德一路西行,翻越山嶺、穿越峽穀,帶著一路的果香與溫泉餘熱,踏入這片用戰火與和平共同雕刻的土地。翻開《地球交響曲》,我在頁眉鄭重寫下:
“第488章,塔拉斯。它不僅是一場戰爭的注腳,更是一座文明交彙的渡口。”
這裡曾是邊疆,卻也是中心。曾是利劍交鋒之地,如今卻成了溫柔的邊境。我知道,這裡等待我的是一場靈魂的回望。
我來到塔拉斯河畔。如今的塔拉斯河寧靜得像一條沉思的老人。它並不寬廣,卻曾在千年前見證過一場足以改變曆史紋理的戰役。
公元七五一年,唐軍與阿拔斯王朝的騎士曾在此交鋒。那是一場不止於兵戎的較量,更是一場文明之火的碰撞。有人說,那一戰讓造紙術西傳,有人說,那一戰之後,東西方開始對彼此正視。如今一切刀光劍影早已沉入河床,隻剩流水無聲。
我脫鞋站入河中,冰冷的水流繞過腳踝,夾著細沙,仿佛一頁未乾的史書緩緩拂過腳底。我的心,竟微微戰栗。
“塔拉斯,是一處文明的創傷口,也是一道文明的嫁接縫。”我在心中默念。
我寫下:
“塔拉斯河流的不是水,而是時間的骨髓。那場戰爭,不是結局,而是另一段敘事的起點。”
河畔不遠,是一片遼闊的草原。清晨的露珠尚未乾透,馬群低頭覓草,耳邊風聲帶著蹄音。我走進一處氈房,主人是位留著灰白胡須的吉爾吉斯老者,正給孫子梳馬尾。他看我眼神熟絡地笑了:“你是東方來的吧,來騎一次草原的風?”
我翻身上馬,一路隨風策馬。那一刻,我不再是旅人,而是被草原認領的兒子。
馬蹄落在草地上沒有聲響,卻在我心中激起轟鳴。我感受到身體與馬匹的頻率合一,風從耳邊滑過,像是在耳語:“你是自由的。”
騎至高地,老者指向遠方山脊:“那裡是我們的祖先葬骨之地。草原會記住每一匹好馬,每一個唱歌的人。”
我坐在馬背上,忽然熱淚盈眶。不是感傷,而是一種靈魂被風洗滌後的通透。
那一刻,風是詩,馬是節拍,我是旅途的音符。
我寫下:
“在塔拉斯,自由不是一個形容詞,而是馬背上的狀態。風不問歸處,隻問你是否敢放開韁繩。”
中午,我走進塔拉斯老城區的市集。一股暖意從街巷中撲麵而來,不是熾熱的溫度,而是一種被時間慢煮過的熱騰騰的人情。
地攤上擺滿蜂蜜、木雕、銅壺與布藝,我看中一塊嵌有傳統圖案的地毯。攤主是位駝背的老婦人,她雙手布滿針線留下的老繭。她輕輕撫摸地毯:“這圖騰是太陽,也是命運的轉盤。”
我忽然問:“你信命嗎?”
她沒回答,隻是微笑:“我信手。因為手在做的時候,命就被織進去了。”
我將地毯收入背囊,那不是一塊布,而是一段命運的縮影。
走出集市,我被一間茶館的味道吸引——炭火與奶香。推門入內,幾個男人正低聲下棋,女人圍坐做繡活。老板是塔吉克人,遞給我一碗熱奶茶。
他說:“你走了多遠?”
我答:“從湘南走到天山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