駛出巴雷克奇鎮的公路,在朝陽中鋪展開來,像一條金色的絲帶,纏繞於群山之間。車窗外的世界愈加遼闊,黃綠交錯的草原在晨光下熠熠生輝,羊群像流動的音符,自由地在這片高原譜寫出最天然的旋律。而那傳說中的高原之湖,伊塞克湖,也終於在前方緩緩揭開了她神秘的麵紗。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輕聲寫下:
“伊塞克湖,是山神靜臥在世界之巔的一滴藍色淚珠。”
湖水湛藍,澄澈無瑕,仿佛映著整個天空的靈魂。陽光灑在湖麵上,波光粼粼中隱約閃現出神秘的倒影,像是某種存在正凝視著岸邊的我。岸邊的蘆葦在風中輕輕搖曳,像在低聲禱告。
我脫了鞋,走入淺水區,冰涼的湖水沒過腳踝。我閉上眼,任水麵輕拍肌膚,仿佛這湖也在用它的語言與我交談。我感到一種久違的平靜,那是一種超越語言的安寧,仿佛我不是一個過客,而是某個遠古靈魂的歸人。
我在《地球交響曲》寫下:“若有靈魂能棲息於水中,那一定藏在伊塞克湖最深的藍裡。”
湖水的聲音不同於海浪,它像是心跳,一下一下,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我靜靜聽著,忽然生出一種幻覺——仿佛湖底藏著一顆巨大的心臟,正在緩緩跳動,牽動著天地間某種古老的律動。
我在湖邊坐了許久,不願離去。陽光灑在我的肩膀上,風吹動湖麵,濺起一層層細碎的漣漪。我仿佛看見一位白發老婦在湖對岸緩步而行,身後跟著一條黑狗和幾隻山羊,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靜美,像夢,又像記憶。
有一位少年牽著牛來到我麵前,他不說話,隻是朝我笑。我遞給他一顆糖,他接過,咧嘴一笑,那笑容像湖麵倒映的初陽,乾淨得叫人心顫。他用手指著湖心,又指著我的胸口,像在說:它在那裡,也在這裡。
我怔住,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伊塞克湖的藍,不隻是顏色,而是一種無聲的引力。
腳下的鵝卵石泛著微光,每一顆都像被歲月揉搓出的琴鍵。當我拾起一枚,忽然覺得它不是石頭,而是一段被湖水溫柔保存的故事。
沿著湖畔小道,我來到了喬爾蓬阿塔方向的一處村莊,名為托克瑪克。村子寧靜如畫,石屋與氈房散落在綠草間,幾隻毛驢慢吞吞地走在土路上,孩童在湖邊追逐水鳥,連時間都在這裡失去了分量。
村中老者卡米爾坐在籬笆邊削著木頭,見我靠近,衝我一笑,示意我進屋喝茶。他會說些漢語,那是年輕時在伊爾庫茨克做工時學的。他招呼我進氈房,奶茶早已煮好,淡淡的奶香混著磚茶味道,安撫著我略微風吹的疲憊。
“湖,是我們母親。”他一邊倒茶一邊說,“它從不說話,但你若夠安靜,它會告訴你一切。”
我望著他布滿皺紋的眼角,那雙眼仿佛也映著湖光。我在《地球交響曲》記下:“時間在這裡是無聲的老者,緩緩訴說一湖深情。”
他說,湖邊每一座石頭都記得故事,有的石頭埋過愛情,有的石頭是祈願之所,還有些,是送彆之地。
“你若走得夠遠,會看到湖哭。”
我愣住。
“那是暴雨前的湖浪,它不是憤怒,而是思念。”
村外的一個土坡上,我看見幾位老婦在石碑前祈禱,雙手合十,口中低語。她們的眼神裡有一種沉靜的光,仿佛看透時間。我站在她們身後許久,不忍打擾。
一個小女孩給我送來一串花環,那是他們用湖畔的蒲草編成的。她說:“這是湖的耳環,戴著它能聽懂風說的話。”我收下它,像是收下一段無法解釋的恩典。
黃昏時,卡米爾帶我去湖畔東側的一片石陣。他說這是通往“湖下之路”的起點,古人常在這裡祭拜。
我踩著石頭走入陣中,忽有一陣風吹來,湖麵泛起淡淡的波瀾,似有低語從水底傳出。
“你聽見了嗎?”卡米爾眯著眼看著湖。
我屏息傾聽,那湖浪拍岸的回音竟真有一種節奏,若有若無,似在講述,似在哭泣。
他說,這湖底,曾有座城市。百年前的一次地震,將它吞沒。沒人知道那城叫何名,但每逢湖水異常清澈之日,總有人夢見水下街道、石橋、鐘樓,夢見那些未曾見過的人。
我寫下:“伊塞克湖的每一滴水,都藏著一個沉默的故事。那是城市的低語,是遺民的夢回。”
夜晚來臨前,我在石陣邊席地而坐,卡米爾遞來一卷鹿皮,他說古時旅人會在這兒寫下遺願,投入湖中,由水神帶去另一端的世界。我捧著那張鹿皮許久,終究沒有落筆。
我低頭看向水麵,湖光倒映著我的臉,而那張臉在夜色中漸漸模糊,仿佛我也正在沉入那座湖底之城。
在湖畔最後一夜,我獨自坐在岩石上。星辰映入湖麵,湖與天交融一體。湖水輕蕩,我將腳泡入水中,星光在水麵波動,仿佛銀河碎片觸碰我的肌膚。
湖風拂過,湖水回響。我忽然想起那些路上邂逅的人,那些不期而至的溫柔與善意:伊斯蘭堡老城的茶館少年,喀什午後遞水的盲人店主,吉爾吉斯山間為我讓路的牧羊人……
這一路走來,我以為是在丈量土地,其實,是被這片土地丈量著我的靈魂。
我低聲說:“謝謝你,湖。”
夜深時,我躺在湖邊一頂帳篷裡,聽著水聲與風聲交織的旋律。我夢見湖麵升起一條銀色的階梯,通往星空深處。一位白衣旅人正沿那階梯緩緩而上,腳步堅定而輕盈。
那是我自己。
我伸出手,仿佛能抓住風。那一刻,我終於明白:所謂遠方,不是地圖上的某個地方,而是靈魂願意沉靜的方向。
清晨出發前,我再次來到湖邊,將昨夜未說完的話輕聲埋入水中。腳邊的石子還留著昨日的溫度,我終究沒有扔下它,而是將它塞入懷中,貼近心口。
卡米爾站在車旁,送我離開。他從懷中取出一小塊木雕交給我,那是一條刻著湖浪紋的護符。
“這是我們的送彆。”
我鄭重收下。車子即將啟動前,我回望湖麵。湖依然無聲,但我知道,它已將我記住。
我寫下:“離開,是為了讓再見更深。伊塞克湖,你是沉默者的聖殿,我願終身傾聽。”
喬爾蓬阿塔,你是湖光湧動中的人間詩篇。
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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