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坎大哈的那一刻,我聽見自己心中發出一種低沉的回響。那不是恐懼,也不是興奮,而是一種混合著敬畏與不確定的靜默。城市在灰色塵土中延展,夕陽照耀下的平屋、尖塔、舊牆與遠方的山脈,一切都顯得既陌生又熟悉。
在《地球交響曲》的地圖上,坎大哈是一個粗重的音符,被曆史的筆尖重重地按下。這座城市曾是帝王的心腹、聖徒的居所、征戰的戰場,也是一片從未真正安眠的土地。這裡的空氣中,有清晨玫瑰園的甘甜氣息,也有夜晚火焰熄滅後的焦土味。
我的第一站,是坎大哈城堡。這座由巴布爾所建的堡壘矗立在城市心臟,黃褐色的石塊堆砌成沉重的曆史厚壁,時光仿佛在這裡凝固。
守門的老人身披白袍,雙眼渾濁卻透著光芒。他說:“你若聽見風聲,就彆急著走,那不是風,是故事。”
我笑了笑,攀上石階,進入堡中。陽光從破損的拱頂斜斜射下,塵埃飛舞中,我看到一幅模糊的壁畫,描繪的是一場古老的迎戰儀式——騎士揮舞彎刀,戰馬揚蹄,旌旗獵獵。牆上的痕跡模糊不清,卻依稀傳遞出一種不屈的勇氣。
就在我閉目靜聽時,忽然聽到牆角有孩童低語。我循聲而去,隻見一個瘦小的男孩趴在地上,用粉筆在牆麵描繪馬與劍。他看我一眼,毫不躲避,繼續畫著。
“你在畫什麼?”我輕聲問。
他說:“我祖父說,勇氣不能忘。”
他抬起頭,神情格外認真,“如果連畫都沒人畫了,那以後就沒人知道,我們也曾驕傲過。”
我輕聲寫入《地球交響曲》:“這是被沙土覆蓋的榮耀,既遙遠又咫尺。”
他遞給我一塊小石頭,上麵用炭筆刻著一個騎士的輪廓:“拿著吧,讓你記得我們。”那一刻,我竟有些哽咽。
當我離開城堡時,回頭望了一眼那座沉默的石牆,仿佛能聽見無數步伐從曆史深處回響而來。那些未竟的夢與遺願,仍在這個角落頑強燃燒。
清晨,我隨著城南的香氣而去,來到了著名的玫瑰園。這裡出產南方最著名的玫瑰精油,滿園紅粉交織,花瓣間泛著晶瑩的露珠。
一個少女坐在園中小徑,正細心摘取剛綻放的花朵。她自稱瑪希雅,家族世代種植玫瑰。她遞給我一朵盛開的花,“在這裡,我們用花來記住過去。”
我問她:“那過去是什麼?”
她笑著回答:“戰爭、愛情,還有消失的母親。”
我沉默了,盯著她手中的花,那花香是柔軟的,卻又刺人。
我們在花園的儘頭坐下,她輕聲念著一段詩句:“花開是為了落,落也是另一種開。”
我問她:“你會離開這裡嗎?”
她搖頭:“我留在這裡,不是為了回憶,而是為了守護。”
她指著鐵柵欄儘頭一棵被戰火燒焦的玫瑰藤,“那是我小時候親手種的。它燒過一次,現在又開了花。”
“為什麼還要守著這裡?”
她低聲說:“每一朵花開的地方,都是母親回來過的腳印。”
我想說些什麼,卻終究隻是低頭,將那朵花輕輕夾入筆記本之間。
離開時,她摘下一枚半開的玫瑰,遞到我掌心:“它還沒完全盛開,就像這座城,還沒真正被理解。”
在一個午後,我沿著坎大哈東南的古道,探訪了一座廢棄神祠。這裡曾供奉火與水的古老雙神,如今已荒蕪無人。
神像早已傾倒,香壇碎裂,但一角石台上仍刻有半段銘文:“若心如熾,風亦能成火。”
我跪坐片刻,閉上眼,試圖傾聽這土地的聲音。那一刻,我仿佛聽見低語從黃土中湧出——不是語言,而是情緒,一種未竟的祈願,在風中飄蕩。
就在我起身時,一位白胡子老人從樹蔭中走出,他衣著破舊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嚴。他說:“這神祠的火,曾三百年未滅,如今隻等一人重燃。”
“誰是那個人?”我問。
他望著我:“不是某人,是某心。”
他將手貼上石碑,語氣緩慢:“若你真想聽懂坎大哈,就彆隻用眼看。”
他遞給我一塊黑色的炭石:“點燃它的人,會成為下一個講述者。”我接過,指尖感受到一種溫熱。
離開時,他站在夕陽中緩緩揮手,那一瞬間,我竟仿佛看見他身後燃起了一小縷火焰——不是現實中的火,而是記憶的光芒。
我在《地球交響曲》上記下:“坎大哈不說話,卻會讓你聆聽。”
那晚,我在市場儘頭的小巷中聽到一段悠揚的琵琶聲。我循聲而去,在一處院落裡看見一位老人,席地而坐,懷抱木製長頸琵琶,彈唱著我聽不懂的語言。
我坐在院牆外傾聽。那旋律緩慢而起伏,有如河水流過石床,帶著時間的哀愁。我不知道他唱的是誰的名字,但我知道,那是屬於坎大哈的歌。
不久,鄰居們也陸續圍坐在門前,有人點起一盞煤油燈,有人遞來一碗奶茶。我成了陌生卻被默許的聆聽者。
老人一曲接一曲唱著,有人悄悄擦拭眼角,有人低聲和鳴。那不是哀傷的夜,而是屬於這座城的禮讚。
那旋律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直到夜風吹散琴音。老人收起樂器,望了我一眼:“下次來,你唱一段。”我笑著點頭,卻知道也許再無下一次。
次日清晨,我登上離城的巴士。陽光照進車窗,投下斑駁光影在我手上的筆記本上。
我望著逐漸遠去的坎大哈,它在晨霧中仿佛一塊將被風沙掩蓋的玉石。
車行至城外拐角時,我最後一次回頭,看見那座高塔頂端飄起一縷炊煙,一位老婦在屋頂晾曬紅色的被褥——那抹顏色,在滿目塵土中,像是一朵正在燃燒的玫瑰。
我寫下最後一行:“坎大哈,既是綠洲,也是灰燼。在時間裡燃燒,在記憶中長眠。”
翻開地圖,我的下一站已躍然紙上。
桑金——那是阿富汗南方的心跳,在戈壁與田園之間,在熱浪中,我聽見它正在呼喚:
桑金,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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