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巴格達到埃爾比勒,我乘坐火車穿越底格裡斯河流域的溫暖風塵。列車在黎明前緩緩爬入庫爾德山區,山巒仿佛沉睡的巨人靜臥天際,陽光在地平線上拉出一道金線,將整片土地染成金銅色。隨著列車鳴笛,我抵達這座千年城池——埃爾比勒。
埃爾比勒,又稱哈烏萊爾,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持續有人居住的城市之一。她既是庫爾德文化的心臟,也是多文明交織的曆史錨點。古今之間,仿佛隻隔著一座被風聲與歲月雕琢的高台。
在《地球交響曲》的地圖上,我用最厚重的一筆,繪下一枚高昂的音符。那不是低吟或呢喃,而是一聲渾厚的鼓點,從高原深處向整個中東回響。
我第一站便登上了埃爾比勒最核心的所在——圓形古堡。
這座圓形高台之上堆砌著六千年的文明與塵土,蘇美爾人、亞述人、波斯人、阿拉伯人、奧斯曼人,每一層磚石都是時間的指紋。如今雖不再為軍事所用,但城中仍住有幾十戶人家,生活在黃土與記憶交織的縫隙裡。
巷道窄而曲,仿佛是祖先設下的迷宮。我在一處門廊前停步,一位老者正坐在拱門邊削蘋果,見我走近,抬眼笑道:“你是來聽故事的吧?”
“我是來聽這座城市的呼吸。”我答。
他指著腳下的石板:“聽風,這裡有風聲。風裡藏著從未熄滅的火。”
我閉眼站立,耳中仿佛有遠古的歌謠傳來,混著錘擊石塊與手鼓的回音。那是六千年未曾沉默的意誌。
我寫下:“埃爾比勒是一艘石船,載著文明穿越歲月的浪潮,仍未觸礁。”
下了城堡,穿過青石鋪就的小道,便進入老巴紮——這座城市跳動的心臟。
它沒有規則可言,卻有一種難以抗拒的生命力。香料的辛烈、地毯的斑斕、銅器的光澤、銀飾的精致,還有那永不消散的烤羊肉香,都在空氣中攪動出一曲生活交響。
一位攤主遞給我一杯濃茶,他叫沙裡夫,是第四代織毯人。“我們庫爾德人沒有國家,但我們有顏色、有歌、有語言。”
他指著牆上的地毯,那是紅底綠邊,中間繡著太陽與鷹。“這,是我們的旗幟。”
我問:“這座城市屬於誰?”
他放下茶杯,認真答道:“它屬於每一個‘不願忘記自己是誰’的人。”
這句話讓我心頭一震。那一刻,我仿佛看見每一條線縫織的不是圖案,而是身份的纖維。
我寫下:“真正的家,不是地圖上的邊界,而是靈魂裡無法剪斷的名字。”
夜幕降臨,我應邀前往一所庫爾德語言學院。那裡正在舉辦一場青年詩朗誦會,禮堂雖小,卻擠滿了前來聆聽的男女老少。
一個女孩站上講台,她的聲音雖微弱,卻帶著堅定:
“我是無國的女兒,我的疆域,是我說出的每一個詞,我的旗幟,是母親教我的第一句搖籃詩。”
她朗讀完畢,禮堂中陷入寂靜,隨後掌聲如山湧起。
主持人忽然邀請我這位“來自遠方的記錄者”發言。
我緩緩走上台,望著台下一雙雙明亮的眼睛,說道:“你們的詩,讓我相信,一個民族能存在,不是靠疆土,而是靠它還會說、還會唱、還會記。”
我看見許多聽眾默默落淚,那不是脆弱的悲傷,而是一種身份終於被聆聽到的慰藉。
我寫下:“埃爾比勒的夜,不靠燈照明,而靠詩點火。”
第二日,我在年輕攝影師賈西姆的帶領下穿行新舊交界。他是庫爾德新一代的藝術記錄者,帶著我登上高樓天台。
從上望去,一邊是城堡的古老曲線,一邊是新城的玻璃大廈與霓虹燈。他說:“我拍攝的,不是矛盾,而是這座城市的‘縫合線’。”
他給我看了一張照片:一個小女孩背著書包走過城牆下,一隻野貓尾隨其後。“這是我們的現實與延續。”
我沉默良久,望著遠方的山脊,寫下:“現代不能替代傳統,它應成為祖先夢想的延續。”
清晨,我被遠處傳來的手鼓聲喚醒。
我循聲而行,來到一座簡樸卻神聖的清真寺。院中一位青年正擊鼓為祈禱節奏伴奏。鼓聲如心跳,與晨光中的誦經聲交織成一首天上人間共鳴的清曲。
我坐在角落靜聽,閉上眼睛,那鼓聲如從地底傳來,像是六千年的回響。
一位老伊瑪目對我說:“我們的祈禱,不隻通向天,也通向土地。”
我點頭,那一刻,我仿佛聽懂了——他們祈禱的不是未來,而是記得過去。”
在巴紮一隅,我被一群孩子吸引。他們圍在一個牆洞前,裡頭竟是一座簡易木偶劇場。劇團由幾位青年誌願者組成,每日黃昏定時演出傳統故事與曆史場景。
那日講的是“埃爾比勒的太陽”,講一個瞎眼老人靠語言點亮世界的傳說。木偶嘴巴張合,台下孩子們屏息靜聽,仿佛那故事就發生在隔壁的街頭。
一位誌願者告訴我:“我們不隻是表演給孩子看,更是在教他們說出自己的版本。”
我寫下:“最古老的城市,最年輕的聲音,仍在火光中傳唱。”
傍晚,我在返回旅店的路上路過古堡下的一段台階,那裡點著一排小油燈。幾個女孩輕聲唱著老歌,在每一盞燈前低頭許願。
她們說,這是舊習,祈求父母平安、生活平靜、語言長存。
我也點亮一盞燈,寫下:願這個世界上每一個還記得祖先名字的人,都能不被風吹熄。
我將這句話抄進我的筆記裡:“語言是燈,文化是火,把火帶走的人,就是火種。”
臨彆前,我重回城堡之巔。晨風依舊,陽光穿透薄霧照在我的筆記上。
我寫下:“埃爾比勒,是石頭堆出的史詩,是火焰烙在骨血裡的名字,是一個民族用歌聲守住的根。”
我合上筆記本,望向地圖,目光越過邊界,落在一座被稱為“東方黎明花園”的城市。
大馬士革——那是信仰與玫瑰並存的地方,是曆史長河中一抹不肯凋零的馨香。
大馬士革,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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