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晴此刻的眼神忽然開始渙散。
林彥知道,蘇曉晴的意識正在退出遊戲。
她的“角色”將由之前就設定好的“角色本我意識”接管——直到蘇曉晴,重新登錄遊戲。
眼前頭發花白的老婦,渙散的眼神,很快重新凝聚。
她先是錯愕的看了一眼林彥。
可還沒等她說話。
她的注意力,就被身後屋子裡,傳出來的哭聲吸引。
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扭頭就往屋內跑。
隨後,屋內驟然爆發的哭聲像一把鈍刀,生生劈開了林彥的耳膜。那哭聲先是尖利,像瓷器摔碎在青石板上,而後漸漸低沉下去,變成一種從胸腔裡擠出來的、帶著血沫子的嗚咽。
老婦人的哭嚎聲混著豆蔻的抽泣,在狹小的屋子裡來回碰撞,撞得牆皮簌簌往下掉灰。
"阿姐啊!"
老婦人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那聲音像是從五臟六腑裡硬扯出來的,帶著血肉模糊的痛楚。
林彥看見她乾枯的手指死死攥著床單,指節泛出青白色,仿佛要把那粗布床單攥出個窟窿來。
床榻上的老嫗已經沒了氣息,嘴角卻還掛著笑,像是終於卸下了什麼重擔。她瘦得脫相的臉頰凹陷下去,顴骨高高聳起,像兩座孤零零的墳包。那雙曾經為妹妹納過千層底的手,此刻無力地垂在床邊,指甲縫裡還沾著昨日的煤灰。
老婦人突然撲到姐姐身上,把臉埋進那件打滿補丁的棉襖裡。
她的哭聲悶在布料裡,變成一種古怪的、類似動物哀鳴的聲響。林彥看見她佝僂的背脊劇烈顫抖,像是有把無形的鋸子正在鋸她的骨頭。
"你起來……你起來啊……"
老婦人突然抬頭,發狠似的搖晃姐姐的肩膀,花白的頭發散開,像一團枯草。
豆蔻跪在一旁,眼淚大顆大顆砸在泥地上,洇出一個個深色的小坑。她突然抓起老嫗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那手已經涼了,像塊冰似的貼著她滾燙的淚。小丫頭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隻有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有人在她肺腑裡扯風箱。
十二月的金陵城,已經很冷了,屋外的梧桐樹上,最後一片枯葉終於落下。
……
而與此同時。
現實世界。
午夜十二點,金陵城。
水雲間小區十八棟二十二層的電競室內。
蘇曉晴,捧著剛剛摘下的全息頭盔,喘著粗氣。額頭布滿汗漬。
她扭頭看向屋外,屋外的城市,仍舊燈火通明,車水馬龍。高樓大廈之間,閃爍的霓虹如血一樣,潑滿了一條條長街。高樓巨廈的玻璃幕牆將燈火反複折射,晃得人睜不開眼。街道上無人駕駛的出租車排著長隊,頂燈連成一條流動的銀河……
蘇曉晴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恍惚。
窗外的城市,竟然也是金陵城!
她抬起手,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臉。強行讓自己打起精神。
她還有正經事要做。
她扭頭直接推了推一旁的陳默。
“陳默,陳默醒醒,已經淩晨十二點了,你平日裡,不是自製力最強的嗎?你平時不是最鄙夷我沉迷遊戲的嗎?你現在怎麼也變成這樣了?”
但此時,那個戴著全息頭盔的青年,隻是身體晃了晃,完全沒有任何清醒過來的意思。
蘇曉晴眼角抽了抽。
“陳狗,我看錯你了。“
“這麼多年,我竟然真的一直以為,你自製力很強。”
“現在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丫隻是沒遇到你喜歡的遊戲罷了。”
“要不強行把全息頭盔,從陳狗腦袋上摘下了吧!”
“但這樣做,有可能會損傷玩家的大腦皮層……陳狗這輩子,唯一能指望的也就他的那個狗腦子了……他的腦子要是壞了,以後咋結婚啊!誰家姑娘瞎了眼會看上他啊!”
“要不,先試試把竹子叫醒呢!?”
而就在蘇曉晴糾結的自言自語的時候。
伴隨著“哢噠”一聲。
蘇曉晴的身後。
紮著高馬尾的郭雨竹,已經摘下了全息頭盔。
她的眼神迷離。
摘下頭盔後,直接癱在座位上,在注意到蘇曉晴擔憂的眼神後,她才強撐著坐直身體。
“怎麼?曉晴寶寶被嚇到了?”
“放心,我沒事……就是這遊戲太逼真,像是在體驗彆人的人生,猛然退出,讓我有些不適應。”
蘇曉晴,此時已經拉住了郭雨竹的手。
“竹子,真的沒事吧?我從沒看見過你這副表情。”
“你抽中的是什麼角色?”
郭雨竹咧嘴笑了笑。
“金陵城,租界內,基督教會醫院,一名叫洋人護士,名字叫,奧黛麗·摩根!”
“登錄遊戲的四個小時,我一直在醫院,接待從前線送下來的傷員……也算是和我的專業對上了!”
可很快,郭雨竹臉上的笑容收斂,她的眼中忽然悲涼,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噙滿了淚水。
“四個小時裡,死在我眼前的傷員,往少了說,也有一百個。”
“他們的麵孔都很年輕。”
“來自全國各地。”
“很多都是十八九歲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