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威廉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寬厚的肩膀佝僂成一團。等他直起身時,玉墨注意到他的西裝後背已經被汗水浸透,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他的眼神飄忽不定,時而掃向遠處的江麵,時而盯著自己的皮鞋尖,就是不敢與任何人對視。
“我不確定,我們還能不能把這六艘渡船開出去!”
他喃喃自語,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左腕上的海軍腕表——那是他退役時,海軍元帥親自頒發的紀念品!
玉墨的瞳孔驟然收縮,眼中的怒火如同被澆了汽油般轟然炸開。她一個箭步衝上前,高跟鞋踩碎了地上的枯枝,發出"哢嚓"的脆響。細長的手指猛地揪住老威廉的領帶,絲綢麵料在她指間發出不堪重負的嘶啦聲。
“你說什麼?!”
她的聲音像是刀片刮過玻璃,在夜風中尖銳地炸開。塗著丹蔻的指甲幾乎要陷進老威廉的脖子裡!
“王八蛋!你再說一遍?!”
“什麼叫走不了?”
老威廉被她拽得一個踉蹌,雪茄從嘴裡掉落,在泥地上滾出猩紅的火星。他的領帶絞在喉結處,臉色開始發紫,卻不敢掙紮——玉墨身後那些難民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像狼群。
魏思琳修女的臉瞬間褪去全部血色。她踉蹌著後退半步,黑色修女服被風吹得緊貼在單薄的身軀上,仿佛突然又瘦了一圈。藍灰色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窩裡顫抖,乾裂的嘴唇微微張開,露出裡麵發黃的牙齒。她下意識抓住胸前的十字架,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不......”
這個音節從她喉嚨裡擠出來時已經破碎,帶著鐵鏽味的喘息。她枯枝般的手指突然痙攣,十字架的尖角刺入掌心,鮮血順著銀鏈滴在黑色裙擺上,暈開一朵朵暗紅的花。
玉墨的旗袍開衩處露出劇烈顫抖的大腿,她整個人像張拉滿的弓,幾乎要把老威廉提起,離開地麵!
“兩萬四千條人命!你他媽現在跟我說開不了船?!”
她的唾沫星子濺在老威廉臉上,混著對方額頭上滾落的冷汗一起往下淌。
老威廉的喉結在領帶束縛下艱難滾動,眼球開始充血。他哆嗦著舉起那份電報,紙張擦過玉墨的手背,留下一道淡淡的油墨痕跡。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悶雷般的炮響,震得船塢廠鐵門上的鏽屑簌簌掉落。
魏思琳修女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佝僂的身影在炮火映照下投出扭曲的剪影。
她咳得那麼厲害,以至於不得不扶住旁邊的電線杆,指縫間的十字架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當她終於抬起頭時,嘴角赫然掛著一絲猩紅,藍眼睛裡的光像是風中搖曳的蠟燭,隨時可能熄滅。
玉墨此時不得不鬆開了掐著老威廉脖頸的手。
轉頭去攙扶魏思琳修女。
而魏思琳修女,則抓住玉墨的手腕。
她死死地盯著不遠處的老威廉。
“威廉先生……”
“金陵兩萬多條百姓的性命,擔在你我的肩上。”
“再想想辦法吧!”
“救下他們,上帝會保佑你的。”
玉墨則麵色猙獰,像一隻憤怒的母狼。
“死胖子!彆忘了,你的情婦和私生子,還在我們手裡。”
“船塢廠的船,要是開不出金陵城!”
“你這輩子也彆想看見你的情婦和兒子了。”
“魏思琳修女,信奉上帝!我可不信!”
“為了我的同胞,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老威廉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扭曲著,額頭上青筋暴起,像幾條蚯蚓在皮下蠕動。他的瞳孔劇烈收縮,喉結上下滾動,仿佛要把什麼可怕的東西咽下去。
他低下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腕表上的指針,十二點二十六分……
表盤這一刻在他顫抖的指間,似乎模糊成一片。
他猛地抬頭看向江麵,西北方向,邪倭台的艦船,此時正向著金陵西北的光華門開火……遠處的炮火映在渾濁的江水上,像一條條猩紅的蛇在遊動。
冷汗順著他肥厚的下巴滴在電報上,暈開了油墨。
"還有……還有一個辦法。"
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日耳曼口音因為恐懼而變得更加濃重。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海軍腕表,金屬表帶在寂靜中發出細微的"哢嗒"聲。
"現在是淩晨十二點二十六分……"
他猛地將電報揉成一團塞進口袋,左手突然抓住玉墨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
"四點!淩晨四點之前,我們提前發船!"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泛著詭異的亮光,像是被逼到絕境的野獸。
“金陵城,已經被邪倭台的軍隊,圍困,隻有北麵,因為毗鄰著楚江,邪倭台的軍隊,無法將金陵城的北邊徹底封鎖。”
“我們從秦淮口岸出發,抵達淞滬旁的八橋碼頭——這座目前,由日耳曼租界的碼頭,需要六個小時!”
“六艘輪渡的檢修已經完成七成……雖然不能確保完全安全!但下水沒問題,每條船上還配備了四個船工!就算遇到風險,六個小時的時間,他們至少能保證輪渡不會沉船!”
遠處又一聲炮響,震得船塢廠的鐵門嗡嗡作響。
老威廉渾身一抖,卻突然露出猙獰的笑容,金牙在黑暗中閃過一道光。
“隻要能在四點前出發……就還有希望搶在封鎖前抵達安全碼頭!”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變成耳語,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我的手續齊全……”
“以日耳曼和邪倭台的同盟關係,他們不會搜查我的船隻!”
“隻要沒到十點,沒到他們指揮部要求的封鎖時間。”
“楚江上的邪倭台艦隊,就不會太過為難,掛著日耳曼旗幟的輪渡!”
他鬆開玉墨的手,做了個塞錢的動作,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如果他們硬要搜查,大不了給他們塞一些金子或者銀元!”
“老子在大夏行商這麼多年。”
“最不缺的就是金子和銀子。”
夜風突然轉向,帶著硝煙味灌進每個人的鼻腔。老威廉的領帶被吹得翻飛,像條垂死的蛇纏在他脖子上。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極其清醒,死死盯著玉墨的臉。
可就在這時,魏思琳修女抬起頭。
她的麵色依舊慘白。
“不行……”
“四個小時的時間,沒有辦法把兩萬四千名安全區的難民,都轉移到輪渡上。”
而就在這時,老威廉忽然歇斯底裡。
“清醒一點吧!修女!”
“我那六艘輪渡,就算把裡麵所有的東西,都拆了,也裝不下兩萬四千多人!”
“一艘輪渡,正常也就裝兩千兩百人……”
“擴容之下,三千多人已經是極限。”
“輪渡超載什麼後果你知道嗎?超載運輸會造成船舶重心升高,穩性變小,楚江的浪又急,一個大浪打過來,船舶重心不穩,會直接導致船舶傾覆沉沒!”
“六艘輪渡,能安全承載著一萬八千人到達八橋碼頭,你都應該感謝上帝保佑!”
“非常時期,需要有取舍!!!”
“這個國家的百姓,淪落到這種境地……要怪誰?怪我嗎?還不是因為這個國家積貧積弱,自己不爭氣!”
玉墨的五官徹底扭曲。
那張美麗的臉,在夜色下,這一刻,宛如女鬼。
“你這個狗東西!”
她本能的往自己的背包裡摸去,包裡有她攜帶的手槍。
可就在這時。
玉墨的身後,忽然有嘶啞的聲音,糅雜在風裡傳來。
“菩薩,女菩薩……你彆為難!我不走了,我留在金陵城!這個老洋人說得對,國家變成這樣,怨不得彆人……我曾經也是個糊塗兵,見證過,大清覆滅,軍閥割據,活到這副年紀,才意識到什麼是家國,鬼子要是真的來了,大不了讓他們砍掉我的頭顱,我要是運氣好,沒準還能拚掉一個,那就是賺了!我出生就在金陵,死也在金陵,蠻好的……隻希望活下去的父老鄉親,彆低頭,彆下跪!下跪換不來尊嚴活命,要記得這國仇家恨!死也彆當亡國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