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登先此時嘴唇發顫。
隨後他的瞳孔在黑暗中擴張到極限,他的眼瞳,隱約捕捉到一個模糊的輪廓在搖晃。
他聽見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像破敗的風箱在抽動。
他隱約看見一個佝僂的人影拖著一條腿,他拖著那條腿移動,皮靴在水泥地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響——哢啦、哢啦——像鈍刀在刮骨。
突然,一聲清脆的金屬咬合聲刺破黑暗。
哢嗒!
那是牙齒咬住手雷保險栓的聲響,混合著黏稠的血沫吞咽聲。
趙登先的喉結跟著滾動,仿佛自己的牙根也嘗到了鐵鏽味。
緊接著是保險栓落地的叮當聲,在寂靜的防空洞裡像銀元墜地般清晰。
那個破爛的身影突然繃直,殘缺的輪廓在黑暗中劃出決絕的弧線……
幾秒鐘後。
電機房外……
轟!!!
第一聲爆炸震得趙登先的鼓膜幾乎破裂。
熾白的火光從門縫裡炸進來,瞬間照亮王天將支離破碎的背影——他的左臂像折斷的樹枝般晃蕩,藍灰色的軍裝碎片在氣浪中翻飛如枯葉。
爆炸聲在密閉的防空洞裡形成音爆,像千萬口銅鐘在顱腔內同時敲響。
轟隆隆!!!
第二聲爆炸接踵而至。
這次趙登先看清了飛濺的彈片如何在火光中旋轉,像一群嗜血的螢火蟲。
衝擊波將王天將的身體拋起,撞在電纜支架上的悶響令人牙酸。鋼鐵扭曲的呻吟聲中,他聽見人體骨骼碎裂的脆響,像寒冬裡凍裂的竹節。
他不敢想王天將,得有多疼!
濃煙灌進電機房,辛辣的火藥味裡突然混進血肉燒焦的甜腥。
趙登先的鼻腔黏膜火辣辣地疼,卻仍能分辨出那是皮膚在高溫下卷曲的氣味——像鐵板燒上烤過頭,爛臭的五花肉。
趙登先忍不住的咳嗽了幾聲……
他聽見了,彈片落地的叮當聲;血滴在電纜上的滋滋聲;以及更遠處粵語的呼喊和咒罵……
趙登先抱著槍,抬起頭。
該死的,還有衛兵嗎!?
他不自覺的把手裡的槍抓緊。
自己要一個人守住電機房!?
他倒是不怕犧牲……但是就自己一個,能守住嗎?
他環視四周……
“還有人嗎?”
而就在這時,電機房的角落裡,傳出咳嗽聲……
“還有人!班長!”
趙登先的呼吸急促起來。
是張晚橋!!!
從廚房裡,跟著自己和王天將,一起出來的那個年輕的小戰士。
“負傷了嗎?張晚橋?”
張晚橋此時又咳嗽了幾聲。
“有彈片卡肩膀了!”
“但還能戰鬥!”
“剛剛被手榴彈鎮得短暫昏厥……”
“直接走馬燈了。”
“他娘的……”
“這世界是真的吧!”
“班長,這世界,絕對是真的……”
趙登先,此時已經蹣跚著從地上爬起來。
“冷靜!”
“冷靜下來,張晚橋!”
“王天將,已經犧牲了。”
“現在的電機房內,就剩下咱們兩個人!可外麵還有敵人!”
“咱們得守住電機房!!!”
“把這該死的電機房,當做陣地來守!”
“張晚橋,我不管你現在是在做什麼工作,靠什麼掙錢……你彆忘了,你曾經是人民子弟兵!”
“我說的話!”
“聽懂還是聽不懂?”
黑暗裡,趙登先聽到了粗重的喘息聲。
接著是嘶啞的回答。
“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