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紫金山陣地沒有淪陷,我方守軍,也會損失慘重!”
龔有道的麵色越發難看。
而就在這時,炮兵觀察所方向。
探照燈慘白的光柱掃過營地。
林彥看見獨眼軍曹站在光柱中央,軍刀劈開濃煙,刀尖直指他們藏身的方位!
“彼らはそこにいる!(他們在那裡!)”
子彈頃刻間潑灑過來,打得他們前方的山石,碎石崩裂;彈藥箱,更是火星四濺。
林彥撲倒的瞬間,瞥見教書先生往懷裡塞了倆手雷,更遠處,中年僧侶匍匐在地上,但他仰著頭,死死盯著遠處的炮兵觀察所,他的懷裡,竟然壓著一個不知道從哪裡找到的炸藥包!
“聽著!”
林彥在槍聲中嘶吼!
“我混進去炸觀察所!你們製造混亂掩護我!”
他扯下沾血的繃帶纏在手掌上!
“把剩下的手雷都給我!”
絡腮胡的眼珠子瞪得血紅!
“你他娘找死?!”
“太冒險了!”
“你怎麼知道你還沒有暴露?”
林彥咬著牙。
“不管暴沒暴露,都得試一試!”
“隻有我有可能靠近炮兵指揮所!”
“希望那個獨眼的軍曹還能再相信我一次!”
林彥搶過兩枚手雷塞進褲兜,鑄鐵殼體隔著布料烙得皮膚生疼!
“槍法好的話,想辦法打掉探照燈!”
“我趁黑摸進去!”
但就在這時。
那個半邊臉都是鮮血的教書先生,突然抓住林彥的手腕,他的眼睛亮得嚇人!
“穿著這身鬼子皮,就能靠近炮兵指揮所嗎?!”
林彥一愣。
“還得會說邪倭台語!”
“不對……”
“你什麼意思?”
武青雲的呼吸急促。
“你的計劃是混進炮兵指揮所,之後引爆手雷對吧?”
“但你的計劃紕漏太多……先不說你的身份,到現在有沒有暴露,就算鬼子的軍官,讓你進了戰壕,你有機會把手雷扔進炮兵觀察所嗎?”
“炮兵觀察所在山坡上!”
“我剛剛在東邊戰壕都看見了。”
“一般的士兵,根本不允許接近炮兵觀察所,能靠近炮兵觀察所的,都是軍官。”
“所以你的計劃不成立。”
“但是……”
武青雲的聲音越發嘶啞。
“如果有人能和你打配合的話,你計劃的成功率,將會大上許多。”
“我也能穿上鬼子的軍裝!”
“我也會說一點邪倭台語。”
“你拖著我,往炮兵觀察所的方向跑。”
“不需要混進去,隻要帶著我靠近他們的掩體就行。”
“剩下的交給我!”
林彥咽了一口唾沫。
“你到底想乾嘛?”
武青雲扭頭看向不遠處匍匐在地的和尚。
“世航大師!”
“把你的炸藥包,交給我。”
“我去炸掉他們的防禦工事。”
原本匍匐在地的和尚,錯愕的轉過頭,他的嘴唇微微抖動,想要說些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隻是把手裡的炸藥包一丟,丟到了武長青手裡。
而林彥這時才看見,那個和尚,之所以一直趴在地上,是因為他的兩條大腿,都被子彈打穿了,打出了好幾個血漬呼啦的血洞。
鮮血汩汩的往外流!
那和尚臉都白了,可還是衝著林彥他們咧嘴一笑。
“都說佛門子弟,四大皆空!但國家到了這種地步,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四大皆空……”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萬歲……祖國昌盛,民族萬歲!”
林彥一愣,他瞪大了雙眼,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而武青雲,已經跪坐在焦土上,將炸藥包輕輕放在膝頭。
他顫抖的手指解開長衫前襟,從貼身的暗袋裡掏出兩枚九七式手雷——鑄鐵殼體上還沾著他方才搬運彈藥箱時留下的血指印。
林彥看見他咬住手雷保險銷的銅環,脖頸青筋暴起。
哢嗒一聲輕響,銅環被牙齒生生拽出,帶著晶亮的口水絲垂落在胸前。
武青雲將裸露的引信小心塞進炸藥包的導火索縫隙,又用綁腿布條死死纏緊。
他做這些時,指尖被手雷的防滑紋磨得血肉模糊,血珠順著布條紋理滲進炸藥包的麻布表層。
“這樣就可以了!”
“這種炸藥包的破壞力很大的!”
“小鬼子打溧陽的時候,我見他們用過,輕而易舉的就炸塌了溧陽的城門樓子!”
“隻要距離足夠近,毀掉他們的防禦工事沒有問題。”
“我可以貼靠著炮兵觀察所的山包引爆!”
“到時候,就算炸不到炮兵觀察所,也能毀掉他們搭建的防禦工事,到時候,你們就有機會,完成你們的任務!”
他抬起血跡斑斑的臉,火光在他瘦削的臉上跳躍。
一陣裹挾著火星的風掠過戰壕,將武青雲燒焦的衣角掀起。
林彥看見他後背的棉絮從破洞裡翻出來,像綻開的蒼白花朵。
更遠處,世航大師匍匐在血泊裡念誦往生咒,每念一句就有血泡從嘴角溢出。
林彥的呼吸越發沉重。
“這種炸藥包引線很短的!”
“一般是這群倭寇用來自殺式進攻的時候,才用得著!”
“你他媽真不想活了?!”
林彥攥住武青雲的手腕,沾血的繃帶在對方皮膚上勒出深痕。他這才發現教書先生的手臂輕得像枯枝,腕骨凸起處還留著麻繩勒出的紫黑色淤血。
武青雲突然咧開嘴笑了。他缺了顆門牙的豁口裡漏著風,卻讓這個笑容顯得格外明亮!
“我的學生都死絕了。”
“我當時答應過他們的,要帶他們回家的!”
“我答應了他們,卻沒能做到。”
“我這個教書先生,當的不合格。”
他拍了拍炸藥包,震落一層硝石灰!
“我總覺得那些孩子的魂魄,就在溧陽鎮的天上飄著,入不了地府,不能往生……”
“他們一定是在等我為他們報仇!”
“在他們眼裡,我這個教書先生,博覽古今群書,好像無所不能!”
“但結果鬼子來了,我隻能跪在地上,求那些鬼子,放過我的學生。”
“他們那時候一定很失望!”
探照燈的光柱掃過他們頭頂,照亮武青雲半邊染血的麵龐。林彥這才注意到他左耳隻剩半截,新鮮的結痂處還粘著碎發——那也是被彈片削掉的。
武青雲突然挺直脊背,染血的長衫在風中獵獵作響。
“諸君......”
“能與諸位共赴國難,是武某三生有幸。”
“武某之前,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但今天若能為學生報仇,能為國家而死,武某死而無憾!讓武某去吧!”
“這是最好的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總要有人犧牲!溧陽淪陷後的慘狀,武某,現在還曆曆在目,彆讓金陵變成下一個溧陽!”
“俺也曾,灑了幾點國民淚;俺也曾,受了幾日文明氣;俺也曾,拔了一段殺人機;代同胞願把頭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