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帳篷裡。
那糙漢子的麵容突然扭曲起來,臉上的肌肉像被無形的線拉扯著,每一道皺紋都在顫抖。他的眼角幾乎要裂開,眼白上爬滿血絲,瞳孔縮成針尖大小,裡麵燃燒著駭人的恨意。
他的喉嚨裡滾出一聲低吼,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牙齦滲出血絲。整個身體繃得像張拉滿的弓,麻繩深深勒進皮肉,血順著繩子往下滴。他也毫不在意。
“我……”
可就在他要開口的瞬間,那雙充血的眼睛突然一滯。
瞳孔先是渙散成一片灰蒙,隨即又猛地收縮。身體無意識的顫抖了幾下。
“操!”
那麵容粗糙的漢子,不自覺的咒罵了一聲。
他眼神中的悲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狠戾和野性。
林彥看著眼前這個糙漢的眼神。
他知道,胡連慶回來了。
此時,胡連慶猛地抬起頭,大口喘息著。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太陽穴突突直跳。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撞擊,每一下都帶著撕心裂肺的痛楚。那不是他的情緒——這具身體剛剛湧現的每一分悲傷,每一寸憤怒,現在全都順著血脈湧進他的心臟。
他低頭看著自己被捆綁的雙手,掌心還留著被摳出的血痕。
一種陌生的悲慟在血管裡奔湧!
他的腦海裡,竟浮現出,他從未見過的畫麵。
一個他素未謀麵,但巧笑嫣然的姑娘;江南小鎮,想起漏雨的屋簷;還有一顆顆藏在碗底的雞蛋。
他的眼角,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來,滾燙地流過臉頰。
“媽的……”
胡連慶用捆著的手腕抹了把臉,卻抹不乾淨。
這具身體在哭……
他深吸一口氣,硝煙味混著血腥氣灌進肺裡,卻壓不住那股撕心裂肺的疼。
他瞪著林彥。
“怎麼回事?”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林彥的眼角還掛著淚痕。
“秦野……”
“他老家是江陰的。”
“他懷孕三個月的妻子,還在江陰。”
“可在十多天前,江陰就已經被鬼子攻陷了。”
“淞滬戰場後,那群侵略者,在江南的第一次屠殺,就是在江陰……”
“江陰,現在應該已經沒剩下多少活人了!”
胡連慶的呼吸一窒。
他覺得嗓子裡被堵著什麼,呼吸困難。他已經分不清那是自己的情緒還是這副身體的情緒……
“你把這些都告訴秦野了?”
林彥半垂著眼簾。
“是!”
“下次你退出這個世界,應該不用擔心他從戰場逃跑了。”
“他不會跑了。”
“他再也不會跑了。”
“除了報仇,他已經無路可退。”
胡連慶喘著粗氣,他臉上的表情先是憤怒猙獰,隨後憤怒褪去,眼神裡的情緒,又化作了悲涼。
“他的……秦野的妻子……真沒了?”
林彥搖了搖頭。
“不能確定。”
“但是……一個懷有身孕,又麵容姣好的女子……”
“我不敢想她會遭受些什麼!”
胡連慶攥緊了拳頭。
“那群畜生!”
“一丁點人性都沒有嗎?”
林彥搖了搖頭。
“沒有!”
“那就是一群畜生。”
“我們的祖輩,早就看透了這個民族的本性——知小禮而無大義,拘小節而無大德,重末節而輕廉恥,畏威而不懷德,強必盜寇,弱必卑伏。”
“極度好戰卻又極度溫和,極度黷武卻又極度愛美,極度粗魯傲慢卻又極度彬彬有禮。”
“總結概括起來,其實就兩個字——奴性。”
“這是一個充滿奴性的民族!”
“他們在弱於自己的對手麵前表現得勇猛好戰,在強於自己的對手麵前溫文爾雅;在下等人麵前粗魯傲慢,在上等人麵前彬彬有禮。”
“這些特征正是奴隸的特性。在奴隸的世界觀中,社會是嚴格劃分等級的,不同的等級對應不同的權利和享受。對等級高於自己的人就極力跪舔,對等級低於自己的人就殘酷無情。甚至可以把他人視作豬狗,隨意虐殺。”
“我們和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無法和解……隻有讓他們感覺到疼,隻有讓他們膽怯,讓他們終日惶恐不安,覺得利劍就懸在他們的頭頂,讓他們連安眠都無法安眠,他們才會老實……我們的祖國才能和平!”
“當然,我覺得這還不夠……懸在他們頭頂的利劍,終有一天要落下,讓他們疼!讓他們和我們一樣疼,不!讓他們比現在的我們更疼……這座城曾經慘死的三十萬怨魂,才能閉上雙眼!!!”
此時的林彥表情扭曲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