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亮微微一笑，抬手示意。
身後一名青衣小廝立即上前，將一個雕花檀木食盒輕輕放在地上。
那食盒做工考究，漆麵光滑，隱約透出一縷幽香，不知是盒中佳肴的香氣，還是木料本身的沉香。
“陳大人與陸大人關係如此之好，想必已經用過晚膳了吧？”
裴亮語氣溫和，目光卻似有深意地掃過陳俊的麵龐，仿佛在觀察他的每一絲細微反應。
陳俊神色不變，隻是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笑道：“裴大人消息靈通，陳某佩服。”
裴亮捋了捋胡須，慢悠悠道：“據老夫所知，前幾日是從一笑樓訂的酒席，後來又換成了來燕樓，今日則是佛跳樓。這幾家酒樓，可都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好去處。也是，陸大人幾次想要招陳大人為婿，自然也不會讓陳大人受什麼委屈。”
陳俊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朗聲一笑，拱手道：“裴大人連這個都查得到？陳某當真佩服之至。”
他特意加重了“佩服”二字，語氣裡帶著幾分調侃，卻又恰到好處地維持著恭敬。
裴亮擺擺手，笑意不減：“陳大人太客氣了。以你如今的聖眷之隆，用不了十年，便能位居部堂；二十年內，必定入閣。那時你也不過不惑之年，往後還有數十年的錦繡前程。”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隻要好好經營個十年、二十年，你自然也能做到像老夫這樣——門生故吏，遍布天下。”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極輕，卻字字清晰。
陳俊沉默片刻，隨即展顏一笑，道：“裴大人抬愛了，陳某不過是官場後進，哪敢與您相提並論？雖然陳某之前懷疑過裴大人，可很快就將你排除在外了。沒想到啊，沒想到，居然真的是你。”
“哦？陳大人可否說說，為何會將老夫排除在外呢？”
裴亮眉毛一挑，仿佛有些不服氣的樣子。
“很簡單，裴大人十年前辭去了一切官職，從此過上了閒雲野鶴般的瀟灑生活。如果陳某是裴大人的話，自然不願意再來趟這朝中的渾水。隻是沒想到，裴大人人老心不老，這樣一把年紀了，居然還有著這樣的野心，想要操控大景官場。”
“陳大人言過了，老夫還未到八十歲，為何要閒下來？陳大人還年輕，自然不明白，如果人一旦閒下來的話，也就離死不遠了。”
“可裴大人今年應該已經是七十九歲了，俗話說得好，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裴大人為何一定要晚節不保呢？以裴大人的身家，哪怕是重孫子一輩子的生活也是無憂無慮了。為何不在家含飴弄孫，安然度過一個晚年，留得一身清名，豈不是更好？”
陳俊這話說得綿裡藏針，是非常的不客氣，就差直接指著裴亮的鼻子罵他老而不死是為賊了。
可裴亮不愧是當了二十年的內閣首輔，涵養功夫十分了得，居然真的做到了唾麵自乾。
就憑老家夥臉皮的厚度，陳俊也不得不豎起大拇指，說一聲“佩服”。
裴亮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將食盒打開，拿出一個錫壺來。
“陳大人，這是上好的女兒紅，要不要與老夫共飲幾杯？”
“隻要裴大人不再說什麼‘把酒言歡’，陳某自當奉陪。”
裴亮點點頭，拿出兩隻酒杯來，倒滿了酒，將一個酒杯遞給了陳俊。
陳俊坦然結果，然後坐在了木製欄杆旁邊，兩個人就這樣隔著欄杆一邊喝著酒，一邊閒聊起來。
裴亮喝了一杯酒，然後說道：“陳大人還是年輕，雖然之前幾次為皇上辦差都是非常的漂亮，可畢竟人生閱曆擺在那裡。”
“裴大人何出此言？”
“陳大人，你以為老夫做的這些事，隻不過是為了貪圖那一點銀子嗎？”
裴亮譏笑一聲，把玩著手裡精致的酒杯，說道：“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陳大人太令老夫失望了。”
“嗯，既然這樣，那就讓陳某大膽地猜一猜。裴大人此舉，一方麵是為了銀子，另一方麵則是為了借此控製住浙江官場，不知陳某說得對嗎？”
“不錯，說得不錯，有點意思了，陳大人繼續說。”
裴亮眼睛一亮，輕輕鼓掌，說道。
“這不是很簡單嗎，借著行賄、受賄，在浙江編織出一張大網來，浙江上到巡撫衙門，下到縣令、縣丞，每個人都隻是這張大網上的一個觸角罷了。隻要有人敢查，編織這張大網的人立刻就會得知消息，然後做出應對。”
陳俊侃侃而談，而裴亮越聽眼睛越亮。
“至於那個江南道禦史嶽子峰，估計就是一隻小蟲子不小心落在大網上，拚命地掙紮不果，卻被纏得越來越深。最終導致了遇刺身亡。”
“不過讓陳某猜不透的是，裴大人有無數種方法，比如栽贓陷害，或是將嶽子峰調離，可為什麼偏偏要用這種下下策呢？”
裴亮笑道：“陳大人果然聰穎過人，僅憑這一番話，已經證明陳大人配得上老夫的敵人。既然陳大人都已經開誠布公了，那老夫自然也不會藏著掖著。”
“其實呢，老夫根本就沒想過要殺嶽子峰。對於老夫，對於整個龐大的江浙官場來說，區區一個江南道禦史隻不過是一隻隨時可以碾死的螞蟻而已。而嶽子峰之所以死，隻是因為他惹到了一個不顧後果的家夥。所以這才丟了性命罷了。”
“哦？那這個不顧後果的家夥，又是何人呢？”
陳俊臉上表現的是雲淡風輕，可心裡早就已經如同驚濤駭浪一般了。
聽裴亮的意思，不止是一個浙江，整個南方官場估計已經被滲透得如同篩子一樣了。
隻有這樣，他才會輕描淡寫地將嶽子峰比喻成一隻螞蟻。
“哎，那家夥就是一夥腳夫、船夫所建立的鹽幫幫主圖學才。哼，要不是因為他的話，現在朝中也不會知道這件事。”
“鹽幫？居然還真有鹽幫這個東西？”
陳俊有些驚訝不已。
喜歡女帝陛下，奴才為你焚香請大家收藏：()女帝陛下，奴才為你焚香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