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陽光透過玻璃門，在谘詢室的地板上投下暖洋洋的光斑。我戴著那頂黑色棒球帽，帽簷依舊壓得偏低，但這次是為了遮擋一夜未眠的憔悴和眼裡的紅血絲，額角那幾根倔強的焦發“龍須”似乎也安分了些。
門鈴清脆地響起。張女士如約而至，手裡還拎著一個半舊的環保布袋。
“李醫生，下午好！”她臉上帶著比昨天輕鬆不少的笑容，看來昨晚回去心情不錯，“喏，給您帶來了，就是這本破書，您可彆嫌棄。”她從布袋裡掏出一本用報紙簡單包著的、看起來就飽經滄桑的線裝書遞給我。
書入手很輕，紙張泛黃發脆，邊角磨損得厲害，封麵早已不知所蹤，露出裡麵同樣磨損的內頁。一股陳年的黴味和灰塵氣息撲麵而來。
“太感謝您了，張女士。”我接過書，臉上露出真誠這次是真的非常感興趣）的笑容，“快請坐。您先生今天情緒怎麼樣？我們邊聊邊說。”
接下來的谘詢過程，我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張女士講述的她老公近況上，給出專業的分析和建議。但眼角的餘光，總是忍不住瞟向桌上那本被報紙包裹的舊書。它就像一個散發著神秘磁場的盒子，吸引著我全部的探究欲。蛟魔王鱗片在口袋裡似乎也微微發燙。
谘詢結束，張女士滿意地離開。門一關上，我幾乎是立刻撲到桌前，小心翼翼地剝開那層舊報紙。
暴露在眼前的，是一本沒有封麵封底、裝訂線鬆散、紙張薄脆得仿佛一碰就碎的古籍。字跡是工整的毛筆小楷，但墨色深淺不一，有些地方被水漬暈染開，有些頁麵還有蟲蛀的小洞。插圖更是簡陋，用簡單的線條勾勒，畫著一些奇形怪狀的生物——獅首人身的巨漢、遮天蔽日的大鵬、盤踞深海的蛟龍、以及…一隻抓耳撓腮、扛著棍子的猴子。
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這畫風，這描述的對象…我迫不及待地翻閱起來。
書的內容，主體竟然是一個關於“七大聖”結義的故事話本！行文半文半白，帶著明顯的演義小說風格。開篇是花果山美猴王齊天大聖如何神通廣大，結交了六位同樣法力無邊的結義兄弟：平天大聖牛魔王、覆海大聖蛟魔王、混天大聖鵬魔王、移山大聖獅駝王、通風大聖獼猴王、驅神大聖禺狨王。七兄弟如何嘯聚山林，大鬨天宮，攪得三界不寧…
故事到這裡，和流傳甚廣的《西遊記》以及暗河搜集的民俗傳說大差不差。但接下來的內容，卻讓我的呼吸漸漸屏住！
話本沒有停留在孫悟空被壓五指山，而是筆鋒一轉，描述了孫悟空被“點化”西行取經，最終“成佛”之後的故事。
書中寫道：自那齊天大聖“皈依”佛門，受封“鬥戰勝佛”之後，他那留在人間的六位結義兄弟，不知何故，竟漸生嫌隙！先是蛟魔王與牛魔王為爭一處水府大打出手，掀翻了三江五湖；接著鵬魔王指責獅駝王背信棄義，雙翅掀起的罡風撕裂了萬裡雲層；獼猴王與禺狨王更是反目成仇，相互攻伐，攪得地動山搖…曾經情同手足的六大聖，仿佛一夜之間被無形的魔障侵蝕，彼此猜忌，相互攻伐，打得天昏地暗，山河破碎！
最終，書中用極其模糊和宿命般的筆調寫道：“…驚天之戰後，六大聖身影，自此消弭於天地之間。或言其身受重創，遁入九幽；或言其被天威鎮壓，永世難出；亦有言其心灰意冷，遠遁星海…真相如何，已成千古之謎。”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我猛地合上書頁，心臟在胸腔裡狂跳不止！後背竟滲出了一層冷汗！
這…這怎麼可能？！
這個話本後半段的內容——六大聖在孫悟空成佛後反目成仇，相互攻伐，最終銷聲匿跡——竟然與暗河耗費巨大資源、從全球各個犄角旮旯挖掘整理出來的，關於六大聖淪為天庭傀儡前最後動向的零碎情報，高度吻合！
暗河的情報是無數破碎的傳說、模糊的記載、詭異的地質現象拚湊出來的模糊圖景。而這本看似粗糙的地攤話本，卻用一種近乎“小說”的、連貫的敘事，將那些碎片串聯了起來，指向了同一個驚人的結論：六大聖的悲劇，始於內部的分裂與戰鬥！
這絕不是巧合！一個普通的、畫風粗糙的地攤話本作者，怎麼可能知道這些連暗河都要費儘心力才能挖掘一二的、被天庭西天極力掩蓋的秘辛？！
這本書…有問題！大問題！
我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再次小心翼翼地翻開書頁，這次不再是看內容，而是像考古學家一樣，仔細檢查書的每一個角落。紙張的質地、墨跡的年代、裝訂的方式…試圖找出任何關於作者或來源的蛛絲馬跡。
書脊的線裝處磨損嚴重，內頁邊緣除了黴斑水漬，沒有任何藏書印或題跋。翻到應該是封麵封底的位置，隻剩下光禿禿的、被撕掉的毛邊。
難道真的無跡可尋？我皺緊眉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邊緣，幾乎要放棄。
就在指尖劃過靠近書脊、最內側一頁那幾乎被裝訂線完全遮蓋住的空白處時，一點極其細微、幾乎與紙張同色的墨跡，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屏住呼吸，將書頁對著光線，小心翼翼地調整角度。
在裝訂線的陰影下，靠近書脊內側最不起眼的角落裡，用極其細小、幾乎難以辨認的蠅頭小楷，寫著兩個字：
清源
字跡清瘦內斂，力透紙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孤高與…蒼涼？
清源？這是誰？作者？批注者？還是…某個知曉內情、留下線索的人？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進我的腦海，卻引來了更多的迷霧。暗河的情報庫裡，從未收錄過與“清源”相關、且能觸及如此核心秘辛的人物！
樓上隱約傳來齊天和黑疫使的鬥嘴聲，還有蘇雅符籙練習時細微的靈力波動。他們沉浸在修煉和禺狨王石碑的線索裡。
我盯著那“清源”二字，又看了看桌上這本內容驚世駭俗的“破書”，再摸了摸口袋裡那片冰冷的蛟魔王鱗片。一個決定瞬間成型。
不能聲張！至少現在不能！
齊天如果知道有這樣一本書，記載了六大聖兄弟鬩牆的“真相”，哪怕隻是話本，以他對六大聖尤其是禺狨王遭遇的悲憤和對叛徒的痛恨，絕對會立刻炸鍋，後果難以預料。黑疫使和蘇雅雖然冷靜，但這本書的來源和“清源”的身份太過蹊蹺，牽扯出的問題可能比答案更多。
我迅速將書重新用報紙仔細包好，藏進了辦公桌最底層帶鎖的抽屜裡，和那片蛟魔王鱗片放在了一起。
鎖舌“哢噠”一聲扣上，也鎖住了這個剛剛發現的、足以在掀天同盟內部掀起風暴的秘密。
清源…蛟魔王…六大聖的反目…西天的禁製…
我靠在椅背上，閉上布滿血絲的雙眼，手指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剛剛因為發現線索而激起的興奮，已經被更深的疑慮和沉重取代。本以為拿到書能解開一些謎團，沒想到，卻扯出了一個更大的、更黑暗的線頭。
這潭水，到底有多深？這個“清源”，又是何方神聖？他寫下這本書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窗外的陽光依舊明媚，照在心理谘詢室溫馨的布置上。但我卻感覺，自己仿佛正站在一個巨大漩渦的邊緣，腳下是深不見底的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