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京都的空氣帶著一絲涼意。套間的客廳已經被酒店緊急清理過,換上了新的地毯和家具,但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昨日那場狂暴宣泄後的能量餘韻,以及一絲揮之不去的沉重。
齊天雖然依舊沉默寡言,但眼神不再空洞,那沉澱下來的金色火焰穩定地燃燒著,偶爾掃過破碎又被修複的牆壁時,會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蘇雅和黑疫使也都在收拾行裝,氣氛肅穆而平靜,是時候離開了。倭國的風暴平息,禺狨國永沉,蛟魔王伏誅,但掀翻這天的大業,才剛剛開始。更廣闊的戰場,更強大的敵人,還在犄角旮旯裡等著我。
我敲響了樓下小野葵的房門。門很快開了,她已經穿戴整齊,背著一個小小的雙肩包,顯然是知道我們要走。她的眼睛有些微紅,但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安如桑,早上好。”
“早,小葵。”我儘量讓聲音顯得輕鬆,“我們要回國了。”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小野葵的身體還是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僵住,隨即迅速低下頭,手指用力地絞著背包帶子,聲音悶悶的:“嗯……我知道……一路順風。”
看著她強忍難過的樣子,我心裡也不好受。我走進房間,輕輕帶上門。
“小葵,”我認真地看著她,“聽我說。海見町……那個地方,你以後不要再回去了。忘掉它,就當是做了一場噩夢。噩夢醒了,就該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了。”
她抬起頭,眼圈更紅了,咬著嘴唇沒說話。
“這個酒店的房間,”我指了指四周,“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林風會處理一切費用。如果錢不夠用,或者遇到任何困難,任何麻煩,直接去找林風,或者打我的電話。”我把一張寫著林風私人號碼和我國內號碼的卡片塞進她手裡,“記住,不要委屈自己。好好在京都大學讀書,那是你憑自己努力考上的。好好生活,交朋友,享受屬於你的、全新的、平靜的人生。”
我強調了“平靜”兩個字。這是我唯一能承諾給她的,也是我最希望她擁有的。
小野葵緊緊攥著那張卡片,指節發白。她用力地點著頭,眼淚終於控製不住地滾落下來,砸在地毯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嗯……嗯!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讀書……好好生活……”她哽咽著,努力想揚起嘴角,卻顯得更加脆弱,“安如桑……你們……也要保重……”
看著她強忍淚水的樣子,我心中暗歎。我知道她心裡明白,此一彆,再見遙遙無期。我的世界充滿刀光劍影、神魔博弈,而她,應該擁有的是圖書館的書香、校園的櫻花、以及平凡卻安穩的未來。我不能,也不該把她拖入這無底的漩渦。
我伸出手,像之前那樣,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帶著一種兄長般的溫和與不容置疑的囑托:“會的。你也一樣,要好好的。”
她沒有再說話,隻是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無聲地哭泣著。那小小的身影,承載了太多不該屬於她的悲傷,卻又倔強地想要抓住一絲光明的未來。我最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將這一幕刻進心底,然後轉身,拉開了房門。
“走了。”我沒有回頭,大步離開。
去機場的路上,車內氣氛依舊沉悶。林風親自開車送我們。我坐在副駕駛,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京都街景。
“林風。”我開口。
“老板,您說。”林風立刻應聲。
“小葵那邊,”我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你親自負責。確保她在京都的安全,生活無憂。酒店房間保留,費用從暗河賬上走。她的學業、生活開銷,全部滿足。安排可靠的人,暗中保護,但不要打擾她,讓她像個普通學生一樣生活。明白嗎?”
林風從後視鏡裡看了我一眼,眼神了然,鄭重地點頭:“老板放心。小野小姐的事,就是倭國暗河的頭等大事。我會親自盯著,保證她在京都過得比公主還舒服,絕不讓任何人、任何事打擾到她。”
“嗯。”我閉上眼,靠在椅背上,“錢不是問題。讓她過得好。”
“明白!”
機場很快到了。林風停好車,幫我們把不多的行李拿下來。
“老板,蘇小姐,齊先生,黑先生,一路平安!”林風站在車旁,向我們深深鞠了一躬。
“辛苦了,老林。”蘇雅點頭致意。
黑疫使微微頷首。齊天隻是沉默地看著遠處起落的飛機,眼神深邃。
我拍了拍林風的肩膀:“倭國這邊,就交給你了。暗河的眼睛,給我睜大點。”
“是!”林風挺直腰板。
沒有更多的寒暄。我們接過行李,轉身彙入機場熙熙攘攘的人流。安檢,登機,一切按部就班。當飛機巨大的引擎發出轟鳴,開始滑行、抬頭,衝上雲霄時,透過舷窗,我最後看了一眼這座繁華又充滿隱秘的都市。它逐漸縮小,變成一片模糊的色塊,最終被雲層徹底覆蓋。
機艙內,蘇雅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齊天望著窗外翻滾的雲海,金色的瞳孔裡映著機翼劃過的氣流。黑疫使則像入定般,枯寂的氣息收斂到極致。
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倭國之行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飛速閃過:富士山巔的熔岩鬼王、東京灣底的海坊主巢穴、海見町鬆本婆婆顫抖的講述、龍三角冰冷的半截殘屍、深海囚籠中蛟魔王最後的懺悔與求死、齊天那毀天滅地的悲憤、客廳裡狼藉的宣泄、小野葵那遞出桃子時顫抖的手和純真的眼神……
沉重、疲憊、悲傷、憤怒,還有一絲……塵埃落定後的虛無感。
蛟魔王死了,禺狨國永沉,龍三角的“海神”被撕碎。倭國的風暴暫時平息。但我的目標,從來不是這一隅之地。
天庭、西天……那些高高在上、視眾生為棋子的存在……還有那些背叛者……
我睜開眼,望向機艙頂棚,仿佛能穿透這層鋼鐵,看到那無儘蒼穹之上,冰冷的仙宮和佛國。
朱棣魂體的湮滅、漢王趙王的戰死、許仙的燃儘、項羽劉邦的犧牲、白安茹的消逝、花果山的血海、禺狨國的悲鳴……還有小野葵那被肆意玩弄的、充滿血淚的“命運”……
無數的麵孔,無數的血債,如同烙印般刻在靈魂深處。
一股冰冷的、卻無比熾烈的火焰,在胸腔深處重新燃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晰、都要堅定。
飛機平穩地飛行在萬米高空。窗外的雲海無邊無際,陽光刺眼。
我在心中,對著那片被我們暫時拋在身後的土地,也對著那高不可攀的穹頂,無聲地再次刻下那個早已融入骨血的誓言:
掀了這天!
這一次,不再僅僅是悲憤的呐喊,而是帶著血的教訓,踏向清算的宣言。腳下的路,依舊漫長而凶險,但我的腳步,絕不會停下。
飛機落地,熟悉的空氣混雜著輕微的霧霾和汽油味撲麵而來。沒有倭國海風的鹹腥,隻有屬於這座城市的、略顯粗糲的喧囂。暗河的車早已等候,一路沉默地將我們送回那間承載了太多故事、也積了不少灰的心理谘詢室。
沒有驚天動地的回歸儀式,隻有徹骨的疲憊。打開店門,我們甚至懶得開燈,也顧不上收拾行李,各自憑著本能摸向自己熟悉的地方。
蘇雅一頭紮進臥室,連外套都沒脫就癱倒在床上,幾乎是秒睡。
齊天把自己摔進客廳那張唯一還算完好的舊沙發裡,發出滿足的喟歎,幾秒鐘後,輕微的鼾聲就響了起來。
黑疫使則像一縷真正的幽魂,飄進他那個改的“靜室”,門一關,隔絕了所有聲息。
我?我直接倒在谘詢室那張寬大的辦公椅上,連軸轉的疲憊和精神的巨大消耗終於找到了宣泄口,眼皮重若千斤,意識瞬間沉入黑暗。
這一覺,昏天暗地,日月無光。
再醒來時,窗外已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刺眼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縫隙照進來,在布滿灰塵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伸了個懶腰,渾身骨頭哢吧作響,仿佛生鏽的機器重新啟動。
蘇雅已經起來了,正在廚房裡叮叮當當地弄早餐或者說午餐)。她穿著居家服,頭發隨意地挽著,臉上還帶著點剛睡醒的慵懶,但眉頭卻習慣性地蹙著。
“醒了?”她端著一杯牛奶出來,瞥了我一眼,“趕緊洗漱吃飯。我得去研究所了。”
“這麼急?”我揉著惺忪的睡眼。
“急?我能不急嗎?”蘇雅把牛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開始倒苦水,“李安如同誌!你算算,咱們這幾個月都在乾啥,我有幾天是老老實實待在研究所乾活的?請假!請假!還是請假!先是莫名其妙消失去倭國,回來沒兩天又跑回去,一去又是好幾天!我們領導的臉都快黑成鍋底了!再這樣下去,我這個月的工資估計又得被扣得隻剩個位數!”
她越說越氣,叉著腰瞪我,“還想買房子呢!咱們那房子的首付,我看是下輩子都彆想湊齊了!靠你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心理谘詢?還是靠猴哥公園裡釣上來的魚?”
我心虛地縮了縮脖子,不敢接話。買房……這確實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是我們這群喊著要“掀天”的人,在人間不得不麵對的、最現實的引力。我趕緊捏著嗓子,做出一副痛心疾首又信誓旦旦的模樣:“老婆大人息怒!是我不好!我檢討!我一定努力掙錢!開源節流!這個月!這個月我保證天天守在店裡!一個客戶都不放過!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蘇雅被我誇張的表演弄得又好氣又好笑,白了我一眼:“少貧!趕緊吃你的!我走了!”她風風火火地抓起包和外套,臨出門前又回頭警告道,“看著點猴哥和大師!彆讓他們倆再把店拆了!尤其是大師!讓他動靜小點!”
“遵命!”我趕緊立正。
蘇雅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店裡頓時安靜下來,隻剩下……隔壁雜物間裡傳來的、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
咚!咚!咚!咚!
強勁的節拍帶著強烈的低音炮效果,穿透薄薄的牆壁,震得我桌上的水杯都在微微顫抖!還混雜著一些詭異扭曲的合成音效,風格極其狂野,感覺能把人的腦漿子都搖勻了!
黑疫使……這老禿驢!他又在放他的“寂滅dj”了!天知道他一個流亡瘟神,從哪個犄角旮旯學來的這種現代“審美”!每次聽到都感覺自己的枯寂本源都要被這魔音給震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