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質散白的後勁在清晨準時叩響了腦門,帶著宿醉特有的沉重和鈍痛。陽光透過沒拉嚴實的窗簾縫,像根金針似的紮在眼皮上。我哼哼唧唧地翻了個身,昨晚杯盤狼藉的餐桌和小玲、齊天、黑疫使吵吵嚷嚷的“未來規劃”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身邊傳來窸窣聲,蘇雅已經醒了,正側著身看我,眼底帶著一絲擔憂,手指輕輕撫平我皺著的眉頭。
“醒了?”她聲音帶著剛睡醒的微啞,很輕,“頭還疼嗎?”
我吸了口氣,感覺胃裡還有點翻騰,含糊道:“還行…比被猴哥的棍子敲一下輕點。”
蘇雅被我逗得彎了彎嘴角,但隨即正色道:“安如,昨天那錢…壓力是不是很大?要不…我下班後去接點兼職?翻譯資料或者幫人鑒定文物什麼的?研究所最近項目不算特彆趕,我能擠出時間。”
我睜開眼,對上她認真的目光,心裡一暖,伸手把她攬進懷裡。洗發水的淡香混合著她身上特有的氣息,奇異地安撫了宿醉的煩躁和心底那沉甸甸的負債感。
“想什麼呢?”我下巴蹭了蹭她的發頂,“你忘了自己還有一大堆落下的報告和資料沒補上?你們所長昨天電話裡那催命似的語氣我可聽見了。錢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男人能搞定。安心上班,彆把自己累垮了,不然那‘錦繡山河’的廁所誰用?總不能真讓猴哥去研究怎麼把他的晾衣杆子塞進去吧?”
蘇雅被我後麵那句逗得噗嗤一笑,輕輕捶了我一下:“沒正經!…那說好了,真扛不住了告訴我,不許硬撐。”
“嗯,說好了。”我收緊手臂,把她抱得更緊了些。兩人就這麼靜靜依偎著,聽著窗外漸漸喧囂起來的城市噪音,感受著這難得的、屬於凡俗的平靜清晨。房貸的壓力像背景板,暫時被這份溫存推遠了。
蘇雅洗漱上班後,我強撐著灌了幾大口涼白開,才感覺魂兒回來一點。認命地收拾好昨晚的殘局,打開谘詢室的門,讓周末殘留的酒氣散出去,也準備迎接又一個大概率門可羅雀的工作日。
陽光斜斜照進來,在門口投下一塊明亮的光斑。我剛在椅子上癱了沒兩分鐘,一個熟悉的身影就踏著光斑走了進來,西裝革履,步履沉穩,正是陳九。
我眼皮都沒抬,沒好氣地哼哼:“喲,陳老板,催債也不用這麼勤快吧?昨兒晚上才剛放款,今兒一大早就上門?高利貸都沒你這麼急嗷!驢打滾也得等月亮圓了再滾吧?”
陳九那張向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了一絲無奈的黑線。他走到我對麵坐下,把手裡一個薄薄的文件夾放在桌上,歎了口氣:“老板,您現在這張嘴…是越來越貧了。我陳九是什麼人您不清楚?借錢是玩笑,您心裡沒數?先生留下的一切,金錢、暗河、包括我們這些人…”他頓了頓,語氣變得無比鄭重,“都是您的財產。彆說借這點錢,就是您一聲令下,讓暗河全體去死,也絕不會有人眨一下眼睛。”
“打住!”我坐直身體,宿醉帶來的迷糊瞬間被驅散,眉頭緊鎖,語氣也嚴肅起來,“陳九,大清早的說什麼死不死的?晦氣!我說過多少遍了,暗河不是我的財產,你們也不是我的手下!我們是兄弟!是手足!許仙把你們托付給我,我就要你們每個人都好好的!這種動不動就把‘死’字掛在嘴邊的話,以後不許再說!記住了嗎?”
陳九看著我認真的眼神,沉默了幾秒,臉上的黑線似乎更深了,但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暖意。他微微頷首:“是,老板,我記住了。大家…都要好好的。”
氣氛緩和下來。我的目光落在他放在桌上的那個文件夾上。普通的牛皮紙封麵,沒有任何標識,但莫名給人一種沉甸甸的感覺。
“所以,”我抬手指了指文件夾,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不是來催債,也不是來嘮家常的?難道是…‘燎原’計劃有進展了?”
陳九的神色瞬間變得無比肅穆,他點了點頭,將文件夾推到我麵前:“是的,老板。恭州那邊,有情況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恭州…“燎原計劃”在全球撒網搜尋反天庭勢力或異常事件的觸角之一。
我深吸一口氣,翻開文件夾。裡麵是一份打印的報告,字跡清晰,但內容卻透著寒意。
事件地點:恭州市,清瀾江下遊,k37航道疏浚工程工地水域清淤及暗礁排除)
事件簡述:
異常鑽孔:近一周,項目鑽爆施工船“清瀾號”在執行水下暗礁鑽孔為放置爆破炸藥做準備)時遭遇嚴重異常。鑽杆在預定位置反複嘗試,均無法深入,反饋顯示水底岩層異常堅硬。然而,後續使用特種水下探測設備聲呐、地質雷達)掃描該區域,結果卻顯示河床主要為厚層淤泥沉積,地質結構鬆散,理論鑽探難度極低。施工人員判斷為設備故障或偶發硬物如大型卵石)。
突破與異變:在更換鑽頭並加大功率後,鑽杆於昨日日期)下午約1520終於成功深入。但幾乎在鑽頭突破“硬層”的瞬間,鑽杆周圍水域突然湧出大量濃稠、暗紅色的液體,迅速染紅周邊水麵。同時,“清瀾號”的主鑽探機引擎毫無征兆地徹底熄火,無法重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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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步判斷與忽視:現場負責人及技術人員初步判斷:湧出紅水可能是鑽透了富含氧化鐵的紅泥層;引擎熄火則歸因於設備老舊、超負荷運轉導致故障。未引起足夠警惕,僅暫停施工,安排輪機員報告稱張工)檢修引擎。
人員失蹤與駭人發現:當晚約1900,船上人員聚集飯廳用餐,唯獨張工未到。尋找無果後,懷疑其可能失足落水,準備組織打撈。約1945,有船員發現引擎艙附近甲板不斷有暗紅色的水漬滲出。打開引擎艙艙蓋後,發現失蹤的張工全身濕透,皮膚呈現出詭異的暗紅色,被以極其扭曲的姿態硬塞在狹窄的引擎艙內部空隙中,已無生命體征。
暗河介入:當地警方已介入調查初步列為意外或凶殺)。我暗河恭州分部成員代號“水鬼”)恰在該區域執行常規水文信息搜集任務,通過內部渠道獲知此案細節尤其是鑽探異常、紅水、屍體狀態),認為遠超常規工程事故或刑事案件範疇,疑點重重,特此上報。
報告後麵附有幾張模糊的現場照片翻拍:一片被染紅的水域,冰冷的鑽機,以及引擎艙口那觸目驚心的、尚未完全乾涸的暗紅色水漬。
合上文件夾,指尖仿佛還殘留著紙張冰冷的觸感。鑽不穿的“軟泥層”、突破後湧出的紅水、瞬間熄火的機器、被以非人方式塞進引擎艙的紅色屍體…每一個細節都透著不祥,指向水麵之下那未知的、冰冷的恐怖。
“不是淤泥…”我喃喃自語,聲音在安靜的谘詢室裡顯得格外清晰。宿醉的昏沉感早已被這冰冷的報告徹底驅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熟悉的、麵對未知威脅時的警覺和沉重。買房帶來的那點煙火氣瞬間被這來自深水的寒意覆蓋。
陳九靜靜地等待著我的指令。
我抬起頭,眼神銳利地看向他:“通知‘水鬼’,保持高度關注,但不要貿然靠近那片水域,更不要下水!收集所有能收集到的信息,尤其是警方那邊的屍檢報告和水樣分析結果,無論他們得出什麼結論,都要第一時間傳回來。另外…”我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啟動‘燎原’計劃關於水係異常事件的專項預案,調閱恭州清瀾江所有相關的曆史水文、地質、以及…民俗傳說記錄,越詳細越好。”
“是,老板!”陳九乾脆利落地應下,拿起文件夾起身。
“還有,”我叫住他,語氣放緩了些,“告訴恭州的弟兄們,一切以自身安全為第一。這水底下…恐怕不太平。”
陳九深深看了我一眼,點點頭,快步離開了谘詢室。
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的陽光。我獨自坐在椅子上,看著桌上那份仿佛還散發著河水腥氣和血腥味的報告副本。房貸的壓力似乎遙遠了,另一種更龐大、更陰冷的壓力,如同清瀾江底那未知的黑暗,悄然彌漫開來。
這日子,果然片刻不得消停。剛想著怎麼塞下齊天的晾衣杆,深水裡的麻煩就先找上門了。
接下來的幾天,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谘詢室依舊門可羅雀,偶爾有幾個被生活瑣事壓得喘不過氣的街坊進來倒倒苦水,我也隻能端著“李醫生”的架子,說著些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的安慰話,眼神卻總忍不住瞟向放在抽屜裡的手機。房貸的壓力像背景噪音,嗡嗡作響,但更清晰的是心底那份來自恭州水域的寒意。
陳九那邊,“水鬼”的信息斷斷續續地傳回來,內容卻越來越讓人眉頭緊鎖。警方的結論出來了:自殺。
報告被“水鬼”弄到了副本,上麵煞有介事地寫著:死者張工,生前有精神抑鬱病史和自殺未遂記錄。此次事件被定性為——長期工作壓力巨大,感覺受到船上同事排擠報告中提到其他輪機員和船長、老軌都習慣性地將臟活累活推給他),事發當天被安排獨自檢修故障引擎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在絕望情緒的支配下,他選擇了極端方式結束生命。
結論寫得邏輯清晰,蓋棺定論。工地那邊據說在“有關部門”的強力施壓下,已經頂著巨大的心理陰影重新開工了,隻是那片出事的江域被暫時劃為禁區,繞道施工。所有船員都被下了嚴厲的禁口令,嚴禁討論,違者後果自負。
“自殺?”我放下手機,嗤笑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發出沉悶的聲響。報告寫得再漂亮,也掩蓋不了幾個紮眼的窟窿。
監控去哪兒了?船上關鍵區域的監控,偏偏在事發前後那段時間集體“故障”?巧合?還是被某種力量乾擾了?或者…是被“清理”了?
還有空間悖論!引擎艙那點縫隙,一個大活人,怎麼把自己塞進去的?報告輕描淡寫地說死者“可能有縮骨天賦”或“在極端情緒下突破了生理極限”。
放屁!那種狹窄空間,強行塞入,骨頭不折斷幾根根本不可能!更彆說死者被發現時手腳都有明顯的骨折痕跡!一個自殺的人,在忍受著非人劇痛的同時,還能精準地把自己扭曲成那種姿勢塞進去?這不符合任何求生本能和自殺行為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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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擎艙的蓋子,是需要從外麵打開和關閉的。死者被發現時是背對著艙門,手腳骨折,他把自己塞進去後,是怎麼關上艙門的?用意念?還是…有“人”幫他關上了門?
這“自殺”的結論,簡直像用漿糊粘起來的破布,漏洞百出。但“有關部門”的定性、工地的複工、船員的禁口令,都清晰地指向一個方向:壓下去!快速結案!淡化影響!
這種手法,太熟悉了。不是普通的官僚遮掩,而是那種處理“特殊事件”的部門必須的手段——將無法解釋、會引起恐慌的東西,強行納入“合理”的解釋框架,哪怕這個框架千瘡百孔。目的隻有一個:穩定壓倒一切。
我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恭州清瀾江底鑽出來的紅水…被塞進引擎艙的紅色屍體…強行結案的“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