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間小小的、承載了太多荒誕與血淚的心理谘詢室。關上門,仿佛把山坡上的沉重也暫時隔絕在外。我把自己摔進那張吱呀作響的舊沙發裡,疲憊感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四肢百骸。
蘇雅倒了杯水遞給我,然後在我身邊坐下,肩膀輕輕靠著我。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平靜:“今天領導什麼都沒說,就給我批了。”
我嗯了一聲,並不意外。經曆了巫山那場弑神之戰,目睹了淨塵使的湮滅和司祿星君的狼狽逃竄,再讓她回去對著考古所裡那些瓶瓶罐罐和勾心鬥角的領導,確實強人所難了。
“也好,”我喝了一大口水,潤了潤乾得發疼的嗓子,“省得看那些鳥人的臉色。下一步…想乾嘛?”
蘇雅搖搖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還沒想好。你呢?”
“我?”我望著天花板上一塊剝落的牆皮,腦子有點空。剛打完一場硬仗,把天兵天將的狗頭錘爆了,把禿驢送走了,把狗官打跑了…按說該是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時候。可看著這間破屋子,想著山坡上那三個土堆,心裡頭那股勁兒像是泄了氣的皮球,隻剩下一種巨大的、空蕩蕩的茫然。“我…也沒想好。”我實話實說,聲音有點啞,“等晚上猴哥跟大師回來吧,大家一起合計合計。”
時間在一種帶著疲憊的安靜中流淌。陳九默默地去給我們弄了點吃的,簡單的麵條,三個人圍著小茶幾吃完,誰也沒多話。
夜幕低垂,城市華燈初上時,門口的風鈴響了。齊天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雜毛先進來,身上還沾著點公園草地上的草屑。沒過多久,黑疫使也推門而入,一身街頭潮流打扮,耳機掛在脖子上,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比平時沉靜不少。
“回來了?”我招呼他們坐下,自己也坐直了身體。
“嗯。”齊天應了一聲,一屁股坐在我對麵的椅子上,翹起二郎腿,拿起桌上的一個蘋果哢嚓就是一口。黑疫使則倚在書櫃旁,抱著胳膊,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聊聊吧,”我搓了把臉,試圖把那股疲憊感壓下去,“仗打完了,司祿老狗跑了,淨塵禿驢沒了。咱們…接下來怎麼整?”
屋裡安靜了幾秒。齊天嚼著蘋果,腮幫子一鼓一鼓的,眼神卻不像平時那樣跳脫,反而透著一股沉凝。他咽下嘴裡的東西,把蘋果核精準地丟進角落的垃圾桶,才開口:
“俺老孫今天在公園跟一老頭下棋,贏了三局,輸了兩局。”他頓了頓,話鋒猛地一轉,語氣變得低沉而銳利,“下棋的時候,俺一直在想,想跟司祿星君那老狗乾架的時候,想錘爆淨塵禿驢的時候…俺這杆子,離當年那根定海神針鐵,差得還遠!差得太遠了!”
他“啪”地一聲,把那根不鏽鋼晾衣杆杵在地上,發出金屬的清響。
“上麵粘的那點子碎片,還不夠俺老孫塞牙縫的!俺這身本事,也還是縮水得厲害!”他金色的眼睛裡燃起兩簇火焰,是憤怒,也是不甘,“俺老孫得去找!去找剩下的碎片!更要去找俺那幾個消失‘好哥哥’——牛魔王、鵬魔王、獅駝王!好好敘敘舊!問問他們,當年花果山的血,俺老孫兄弟們的命,他們是怎麼舔著臉給天庭當狗,給俺們背後捅刀子的!”
說到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咬牙切齒,一股無形的凶戾之氣從他身上散開,讓屋裡的溫度都仿佛降了幾分。
我看著他,理解他心中那滔天的恨意和變強的迫切。六大聖的背叛,是他心底最深的刺。
“行。”我點點頭,沒有勸阻,“暗河的網撒得開,有線索他們會通知你。猴哥,你身份證件齊全,現代社會,尤其是在國內,跟你上次在倭國不一樣,低調點,彆惹不必要的麻煩。記住,安全第一,打不過就跑,不丟人。隨時聯係。”
齊天哼了一聲,算是應下,但眼中的火焰並未熄滅。
“大師,你呢?”我轉向倚在書櫃旁的黑疫使。
黑疫使抬了抬眼皮,聲音帶著他慣有的那種慵懶又有點厭世的調調:“淨塵使…在西天,排不上真正的大能。枯寂本源,我還差得遠。”他摩挲著脖子上掛著的耳機,眼神變得深邃,“我需要更多的願力,純粹的、熾烈的,或者絕望的也行。而且,我感覺到一些更深的東西…一些被西天刻意掩埋的‘寂滅’法門,我得去找找看,練練看。”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也需要離開一段時間。找個安靜又‘熱鬨’的地方。”
“好。”我同樣沒有反對。黑疫使的路子邪性,但他是我們不可或缺的力量,他的強大對整個團隊有益。“你也一樣,小心行事,保持聯絡。”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齊天和黑疫使都不是拖泥帶水的人。兩人起身,各自回房收拾簡單的衣物行李。沒花多少時間,兩個背包就收拾好了。
在門口,齊天拍了拍我的肩膀,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小子,彆太想俺老孫!等俺找回場子,回來請你吃蟠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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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疫使則隻是對我微微頷首,又瞥了蘇雅一眼,算是告彆。然後,兩人推開門,身影很快融入了城市夜晚的燈火與陰影之中。
風鈴叮當作響,又歸於沉寂。
店裡一下子空蕩了不少,隻剩下我、蘇雅和陳九。
蘇雅看著我,輕聲問:“他們都有方向了。你呢?安如,你打算做什麼?”
我走到窗邊,望著外麵流光溢彩卻又無比陌生的城市夜景。山坡上那三個土堆的影子仿佛還在眼前晃動。羽哥、邦哥、老許…還有明朝那些枉死的,被天庭玩弄的所有亡魂…司祿星君那張驚惶逃竄的臉又浮現在腦海。
“我?”我深吸一口氣,轉過身,看向蘇雅,“我還沒完全想好下一步的大動作。但在這之前…我得先去個地方。”
“去哪?”
“恭州,黑龍沱。”我緩緩道,“無支祁那老水猩猩還在那玄冥真水裡泡著呢。咱們鬨出這麼大動靜,宰了淨塵使,打跑了司祿星君…總得去跟他念叨念叨,讓他也高興高興。順便…也聽聽他這位共工舊部,對淵海境和血晶封印,還有沒有彆的‘高見’。”
我走到蘇雅麵前,握了握她的手:“這幾天,店就交給你了。幫我看著點家。”
蘇雅回握住我的手,用力點了點頭,眼神溫柔而堅定:“嗯。我等你回來。小心點。”
“放心,”我扯出一個笑容,“跟那老水猩猩嘮嘮嗑而已,能有什麼危險?我去去就回。”
話雖這麼說,但我知道,每一次踏入那片水域,都意味著未知。不過,總得有人去告訴他,這天…我們掀開第一道口子了。至於下一步…也許在黑龍沱那冰冷刺骨的江底,在無支祁那渾濁古老的目光注視下,我能找到答案。
“陳九,”我看向一直沉默的後勤大總管,“幫我訂最快去恭州的車票。低調點的。”
“明白,老板。”陳九立刻應下,掏出手機開始操作。
我走到門口,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承載了我們太多故事的小小谘詢室,然後推門走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裡。風鈴再次輕輕晃動,像是在無聲地道彆。
下一步,黑龍沱。
風鈴的叮當聲被遠遠甩在身後,城市的喧囂也漸漸被列車規律的哐當聲取代。我靠在硬座車廂冰涼的椅背上,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模糊夜景,腦子裡一會兒是山坡上那三個安靜的土堆,一會兒是司祿星君那張驚惶逃竄的臉,一會兒又是齊天咬牙切齒說要去“敘舊”的模樣。
有點空,又有點沉。
恭州,黑龍沱。這地名聽著就一股子寒意。上次來,是為了那倒黴催的共工血晶,差點把自己玩脫。這次來,是給那位玄冥淵裡的老前輩彙報“工作”,順帶……討點主意,或者說,找點底氣。
車到站,換乘,再徒步。黑龍沱還是老樣子,江麵寬闊,水流湍急,在夜色下黑沉沉一片,仿佛藏著無數雙眼睛。岸邊礁石嶙峋,被水汽打得濕滑冰涼。
找了個僻靜無人的角落,我深吸一口氣,帶著點水腥味的夜風灌入肺裡。淵海境的氣息微微流轉,體表仿佛覆蓋了一層無形的薄膜,隔絕了江水的寒意。我縱身一躍,像塊石頭般砸進墨汁般的江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