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輪王府位於酆都城最核心的區域,毗鄰輪回殿,建築風格卻與周圍森嚴宏偉的閻羅殿群截然不同。沒有猙獰的鬼麵浮雕,沒有高聳的尖塔,隻有一片連綿的、由巨大而溫潤的“輪回石”砌成的古樸院落。院牆爬滿了散發著微弱淨化之光的“淨魂藤”,府門低調而厚重,刻著簡約的六道輪回圖騰。
通報之後,府門無聲開啟。引路的並非鬼仆,而是一尊散發著淡淡檀香、行動無聲的木石傀儡。
踏入府邸,一股奇異的、混合著古老書香與精純輪回之力的氣息撲麵而來。庭院深深,小橋流水,流淌的是清澈的忘川支流,奇花異草,皆是穩固魂體的冥界奇珍,這裡的環境清幽雅致,與酆都整體的陰森壓抑格格不入。
昨日深夜那位氣息飄渺、言語莫測的轉輪王,此刻正坐在庭院涼亭的石桌前,悠然自得地烹著一壺茶。看到我進來,他抬起頭,臉上竟綻開一個極其爽朗、甚至帶著幾分豪邁的笑容!
“哈哈哈!神君來了!快快請坐!”他熱情地招呼著,與昨夜判若兩人,仿佛一位好客的隱士,“嘗嘗我這新得的‘彼岸花蕊茶’,提神醒腦,祛除晦氣,最適合滌蕩朝堂上沾染的汙濁!”
這突如其來的熱情讓我微微一怔,心中警惕更甚。但我臉上不動聲色,依言坐下,端起那杯散發著奇異清香、花瓣在茶湯中緩緩旋轉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一股溫潤清冽的力量瞬間滌蕩魂體,竟真將朝堂帶來的煩悶驅散了不少。
“閻君這茶,果然神妙。”我放下茶杯,由衷讚道。
“神妙?”轉輪王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笑容依舊爽朗,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再神妙的茶,也解不了這酆都朝堂上的‘毒’啊!神君今日上朝,感受如何?是不是覺得腦袋都要被那群蠅營狗苟之輩吵炸了?”
我苦笑一聲,揉了揉眉心,毫不掩飾自己的厭煩:“何止是吵炸。閻君明鑒,如今叛軍四起,烽火連天,輪回不穩,億萬陰魂惶惶不可終日。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可朝堂之上……唉,屍位素餐者有之,爭權奪利者有之,目光短淺隻盯著自己碗裡那點油水者更有之!鐵柱看在眼中,痛在心堂!如此下去,何談平叛?何談重整地府綱常?”
這番話,我故意說得痛心疾首,帶著武將的直率和對現狀的不滿,既是試探,也是拋磚引玉。
“痛心?”轉輪王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感慨,“神君能痛心,說明神君心中還有這地府,還有這億萬生靈。可有些人,他們的心,早已被千百年盤踞的根係蛀空了!”
他放下茶杯,目光變得銳利起來,直視著我:“神君可知,為何會如此?為何這地府,會變成如今這般烏煙瘴氣、積重難返的模樣?”
來了!核心問題!
我沉吟片刻,決定不再繞彎子,將昨夜深思的答案,用一種更加直白、甚至略顯“僭越”的方式說了出來:“鐵柱鬥膽妄言。依我看,根子在於……這酆都的官僚體係,早已腐朽入骨!千百年下來,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如同附骨之疽,深深紮根在地府的每一寸‘血肉’之中!牽一發,則動全身!動一發,則可能引發整個體係的崩塌反噬!那些既得利益者深知此理,故而更加肆無忌憚,拚命爭奪,拚命維護這腐朽的秩序,哪怕外麵洪水滔天,他們也要先保住自己身下的金交椅!”
我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冷冽:“說白了,上層不是不知道危險,而是……不敢改!也改不動了!這艘破船,已經爛到了龍骨!誰想動手修,誰就要先承受船散架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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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
轉輪王竟輕輕鼓起了掌,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激賞之色!
“好!說得好!一針見血,入木三分!神君啊神君,本王果然沒有看錯你!你不是那些隻知喊打喊殺的莽夫!你是真正看穿了這酆都病灶的……絕世之才!”
這讚譽來得太高,反而讓我心中警鈴大作。我連忙拱手:“閻君謬讚,鐵柱愧不敢當。此乃鐵柱一點淺見,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當得!如何當不得?”轉輪王擺擺手,親自拿起茶壺,為我續上茶水,動作隨意,仿佛老友敘談。“神君既然看得如此透徹,那本王再問你一句:如今地府形勢,比起你入酆都之前,如何?”
“更加嚴峻。”我毫不猶豫地回答,“叛軍雖在東線受挫,但其餘戰線壓力未減,且有那‘怨念骨刺陣’肆虐。內部蠹蟲雖被揪出一些,但根基未動,甚至可能因恐慌而變本加厲。輪回紊亂之象,似有加劇……內外交困,可謂危如累卵!”
“危如累卵……”轉輪王重複著這四個字,眼神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是啊,危如累卵。那麼神君,既然這‘卵’已經快要破了,情況已經壞到不能再壞了……那麼,趁此機會,把這腐朽的船徹底拆了,重新打造一艘新的龍骨,情況……就算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呢?”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債多不壓身,船破好重建!神君覺得……本王此言,可有幾分道理?”
轟!
如同驚雷在腦海中炸響!
我瞳孔驟然收縮,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位笑容和煦的轉輪王!他打的竟然是這個主意?!不是修修補補,不是權力鬥爭,而是……徹底掀翻酆都現有的官僚體係,重塑秩序?!這野心……比我想象的還要大!還要瘋狂!
“閻君……此言……未免太過……”我深吸一口氣,強壓心中震撼,“如今叛軍虎視眈眈,若內部再起劇變,強行重塑體係,萬一徹底失控,引得內外交攻,地府……恐有傾覆之危啊!”
“傾覆之危?”轉輪王笑了,那笑容裡帶著一絲洞察一切的睿智和……期待,“之前,本王確實有此憂慮。所以隻能在這輪回殿中,看著外麵烏煙瘴氣,徒呼奈何。但是……”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一字一句地說道:
“現在不同了!地府出了你!戰無不勝、心思縝密、敢作敢為、更手握一支能征善戰‘鎮淵軍’的蕩寇神威——趙鐵柱!”
來了!矛頭指向我了!
我心中瞬間了然,之前的迷霧散開大半。轉輪王深夜來訪,今日邀約,其最終目的,原來是我!是我手中的兵權,是我掀桌子的能力和膽魄!他想借我的刀,來斬斷酆都這團亂麻!
“閻君的意思是……”我眼神銳利起來,不再掩飾,“想借鐵柱之手,借鎮淵軍之鋒,來行這破而後立之事?”
“不是借!”轉輪王斷然道,神情變得無比鄭重,“是合作!是共舉大事!本王執掌輪回核心,可為你提供輪回規則層麵的支持,洞察地府氣運流向,甚至……在關鍵時刻,穩住輪回大局,不至徹底崩壞!而你,神君!你手握強軍,深得底層軍心民心,更有掀翻這腐朽棋局的膽魄與手段!你我聯手,一文一武,一內一外,何愁大事不成?!”
涼亭內,茶香嫋嫋,氣氛卻凝重得如同繃緊的弓弦。
合作?共舉大事?
聽起來誘人。但……
“閻君所代表的,究竟是何方勢力?”我單刀直入,目光如炬,“是文官清流?是軍中宿將?是十殿閻羅中的某些同道?還是……大帝的授意?亦或是……地藏王菩薩的默許?”
這個問題,必須問清楚!轉輪王背後是誰,決定了我是否要上這條船,以及這條船最終駛向何方!
轉輪王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他深深地看著我,那雙仿佛蘊含輪回的眼睛深邃無比。沉默了片刻,他緩緩開口,聲音恢複了昨夜那種飄渺與深沉:
“神君,本王說過,這酆都的輪回,很深,很渾。本王行事,隻為厘清亂象,清正本源。這,便是本王代表的‘勢力’。無關派係,隻關……大道!”
大道?清正本源?
這回答,冠冕堂皇,卻等於什麼都沒說!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與其他勢力的關聯,隻拋出一個虛無縹緲的“道義”目標。
我心中冷笑。果然,想空手套白狼?或者,他的背景太過敏感,無法明言?
既然他不肯亮底牌,那就先談實際的利益!
“閻君誌向高遠,鐵柱佩服。”我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現實而銳利,“然,破而後立,非是兒戲。需有雷霆手段,更需有重建之基。鐵柱與麾下鎮淵軍將士,非是閻君手中無思無想的刀兵。我們……需要保障,需要未來!”
“神君但說無妨。”轉輪王似乎早有預料,神色平靜。
“第一,軍權!”我伸出第一根手指,“平叛期間,凡涉及軍事調動、資源調配、將領任免,凡我鎮淵軍所轄戰區及關聯區域,需有絕對主導權!不受文官體係掣肘!必要之時,可便宜行事,先斬後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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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朝堂之位!”第二根手指,“重塑秩序,非止於軍事。朝堂之上,需有足夠分量的話語權!鐵柱不求位列十殿,但至少……需有參與核心決策、監察百官之實權!所舉薦之官吏,需得重用!”
“第三,噬魂骨之事!”第三根手指,也是最關鍵的一條,“此物關聯重大,鐵柱需有全權處置之權!無論是追查來源,還是……以其為憑,清算某些真正禍亂之源,閻君需提供規則層麵的庇護與支持,確保鐵柱不會因此引火燒身,反受其害!”
三條要求,條條直指核心!軍權是根基,朝堂位置是名分和未來,噬魂骨則是撕開西天偽裝的利刃!更是我掀天之路的關鍵一步!
轉輪王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潤的茶杯。涼亭內隻剩下風吹過淨魂藤的沙沙聲和我心臟沉穩的跳動聲。
良久,他抬起眼,那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層層迷霧,看到了更遠的未來:
“軍權,在你所轄,自然由你主導。涉及其他戰區……本王可儘力斡旋,保你最大自主。”
“朝堂之位……待秩序重塑,論功行賞,以神君之功勳能力,何愁沒有一席之地?監察百官之權……待時機成熟,自可予你。”
“至於那‘骨頭’……”他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奇異的重量,“你想用它做什麼,儘管去做。隻要不引動輪回根本崩壞,本王……可為你兜底。這酆都的天,塌不下來。”
他沒有完全答應,尤其是朝堂位置和監察權,留了餘地。但對軍權和噬魂骨的態度,卻異常明確,甚至帶著一種默許和縱容!
“好!”我站起身,端起茶杯,以茶代酒,“閻君快人快語!鐵柱願與閻君攜手,為這酆都……搏一個未來!乾!”
“乾!”轉輪王也舉杯,臉上再次露出那爽朗的笑容,隻是那笑容深處,似乎藏著更深的算計與……期待。
茶杯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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