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死寂的沉默,如同實質般壓迫著空氣。燭火不安地跳躍著,在秦廣王深不可測的眼眸和我那副“誠惶誠恐”的麵孔之間投下搖曳的光影。秦廣王沒有再斥責我的虛偽,那雙洞察世情的眼睛似乎早已看穿了一切表演,隻剩下冰冷的權衡。
他緩緩踱回沙盤旁,指尖無意識地劃過代表酆都核心區域的微縮光影,聲音恢複了之前的沉穩,卻帶著一種更深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趙鐵柱,本王說過,今日是來談盟約,不是看你演戲。”他抬起眼,目光如冰冷的解剖刀,“你的‘不敢’、‘絕無此心’,留著去糊弄那些隻知搖旗呐喊的蠢貨吧。在本王這裡,隻有實力和籌碼,才值得一談。”
“你手中握著鎮淵軍這把鋒利的刀,有東境根基,有葬魂穀新練的虎狼,還有…你暗中聚攏的那些牆頭草般的軍將。這就是你的籌碼,是你攪動風雲的底氣。”
“本王掌控十殿之首的權柄,執掌審判刑罰之司,在文官體係、輪回司要害、乃至大帝禦前,都有你無法企及的根基與話語權。這,是本王的籌碼。”
“地府亂了,需要結束。但如何結束,由誰來主導結束後的格局,這…才是你我今日要談的實質!”
秦廣王終於撕開了所有溫情脈脈的偽裝,將赤裸裸的權力分割擺上了桌麵。他不再提什麼“一人之下”,而是直接切入核心——權力的具體歸屬!
“盟約第一條:平叛!”秦廣王豎起一根手指,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本王需要你在三個月內,以雷霆手段,真正平息所有叛亂!無論你用什麼方法,殺多少人,本王隻要結果——地府境內,再無成建製的叛軍旗號!凶魂厲鬼,要麼被剿滅,要麼被驅回它們該待的地方!為此,本王會協調各方,至少在明麵上,停止對你的掣肘,並開放部分庫藏資源供你支應軍需。”
我臉上的“惶恐”終於褪去,換上了一副凝重而專注的神情,仿佛一個認真聽取上司指令的將領。我微微頷首:“平叛乃末將職責所在,義不容辭!閻君若能確保後方無擾,物資充足,末將有信心在期限內肅清寰宇!隻是…”我話鋒一轉,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為難”,“叛軍流竄,與某些地方勢力已盤根錯節,若遇強力阻撓…”
“第二條:權柄劃分!”秦廣王直接打斷了我試探性的“訴苦”,豎起第二根手指,這才是核心,“叛亂平息後,地府需要新的秩序。本王可保你為‘翊聖護法蕩魔天尊’!位同副君,見帝不拜!執掌——天下兵權!”他刻意加重了這四個字。
“凡酆都境內,除本王直轄的法衛之外,所有戍衛軍、地方守備、各殿府兵、以及你原有的鎮淵軍,皆歸你節製、調動、整編!兵部形同虛設,兵符即你意誌!此乃‘軍’權!你之根本!”
我眼中瞬間爆發出銳利的光芒,如同饑餓的猛虎看到了血肉!執掌天下兵權!這正是我目前最要的根基!但我臉上依舊保持著克製,隻是呼吸略微粗重了幾分,抱拳道:“閻君厚恩,末將…定不負所托!”
秦廣王對我的反應毫不意外,緊接著豎起第三根手指,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平衡:
“然,兵者,凶器也!不可無製!‘法’權,當由本王執掌!”
“輪回司審判刑罰之權、孽鏡台監察之責、陰律修訂與執行之柄,皆為本王禁臠!任何人,包括你趙天尊,不得插手!你的兵,負責對外征伐、對內彈壓叛亂、維持秩序,但涉及陰魂審判、量刑定罪、輪回轉世之序,皆由本王麾下法司定奪!軍隊,不得乾涉司法!此乃鐵律!”
我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法權!尤其是輪回司和孽鏡台!這觸及了我探查真相的核心目標之一!我沉吟片刻,緩緩開口,語氣帶著“武將”的“直率”和對“規矩”的“尊重”:
“閻君執掌法度,天經地義,末將豈敢僭越?兵不乾政,更不涉法,此乃古訓,末將省得。隻是…”
我話鋒一轉,帶著一絲“務實”的考量,“如今地府百廢待興,叛亂雖平,餘毒猶存。若遇地方豪強仗勢欺人、陰奉陽違,或某些…嗯…背景深厚之輩,藐視法度,阻礙新政推行…末將麾下將士,為維持地方穩定計,恐需一定的…臨機處置之權?否則,事事需上報法司,層層審批,恐貽誤戰機,再生禍端啊!閻君明鑒,末將絕非想染指法權,實是為大局著想,求一個便宜行事之權!”
我這是在試探,試圖在“法權”的鐵幕上,撬開一道名為“維持穩定”的口子,為自己未來的行動留下模糊的操作空間!
秦廣王豈能不知?他眼中寒光一閃,語氣斬釘截鐵:
“臨機處置?便宜行事?”他冷笑一聲,“趙天尊,此等口子,絕不可開!開了此例,便是軍隊乾政涉法之始!今日你可為‘穩定’殺人,明日便可為‘新政’抄家!法度尊嚴何在?陰司秩序何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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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事務,自有地方陰司衙門處置!若有豪強不法、阻撓政令,你麾下軍隊可依律彈壓,但需立刻將人犯及證據移交當地法司或本王直屬判官審理定罪!不得私設刑堂,更不得擅自處決!此乃底線!”秦廣王寸步不讓,將“法權”牢牢攥在手中,不容一絲染指。
談判陷入了僵局。燭火劈啪作響,映照著我們之間無形的角力。
我沉默片刻,臉上露出一副“顧全大局”的“無奈”表情,仿佛做出了巨大讓步:“閻君思慮周全,末將受教。法度尊嚴,確為根本,不可輕動。末將…遵命便是。”
我話雖如此,但眼神深處卻掠過一絲冰冷的譏誚。移交法司?那些盤根錯節的勢力,在法司裡會沒有自己的人?移交過去,不過是換個地方扯皮,最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罷了。這“法權”,說到底,還是秦廣王控製局麵、保護既得利益集團的工具。
秦廣王似乎也看穿了我並非真心接受,但此刻他需要的是表麵上的協議,以換取我儘快結束亂局。他緩和了一下語氣,拋出最後的,也是他自認為最有分量的籌碼:
“至於‘政’權…”他停頓了一下,帶著一種施舍的意味,“戰後重建,安撫地方,錢糧調度,官員任免…這些繁雜政務,非你所長,亦非本王所願過多插手。本王可允你,在兵權所及之地,對中下層官吏有舉薦、考核之權!你鎮淵軍打下的地方,你安插的人,隻要不觸及核心法度,本王可默認其存在!甚至,本王可助你,將那些在此次叛亂中‘失職’或‘立場不穩’的文官,清理出核心位置,由你舉薦的‘得力乾將’填補!讓你在地方,擁有足夠的話語權!”
這是分蛋糕了。秦廣王用地方上的一部分“政權”主要是人事權)作為交換,換取我在核心“法權”上的讓步,並讓我有足夠的地盤去消化戰果,安撫其龐大的軍事集團。
然而,我聽完,臉上非但沒有喜色,反而露出一絲極其古怪的表情。那表情混雜著“失望”、“不解”,甚至還有一絲…“憐憫”?
我緩緩搖頭,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指秦廣王話語中最大的漏洞:
“閻君…您似乎,忘了一個‘人’?”
秦廣王眉頭一皺:“誰?”
我抬起手,沒有指向沙盤,而是指向酆都城中心,那被無儘幽暗籠罩的森羅殿方向,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恭敬”與深沉的玩味:
“大帝陛下,尚在。”
“您允我地方人事,允我舉薦官員…可閻君啊,這地府真正的‘政權’核心,這官員任免的最終旨意,這錢糧調度的最高權柄…它,真的在您手中嗎?還是在…那沉默的帝座之上?亦或是…那超然物外,口誦慈悲,卻能一言決輪回的地藏王菩薩蓮台之前?”
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銳利如刀,直刺秦廣王內心最深處的不安與僭越的野心:
“您今日與我劃分這軍政法三權…問過大帝陛下的意思嗎?菩薩…又會如何看待您這‘十殿之首’,代行君權,分割社稷之舉?!”
“放肆!!!”秦廣王終於勃然變色!我這句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無比地刺穿了他極力維持的“代行權柄”的偽裝,更觸及了他對大帝沉默和地藏乾預那深藏心底的忌憚與無力感!這已不是談判,而是赤裸裸的誅心之論!
一股恐怖的法力威壓瞬間從秦廣王身上爆發出來,如同無形的山嶽,狠狠壓向我!帳內燭火瘋狂搖曳,幾近熄滅!沙盤上的光影模型都開始扭曲波動!
我悶哼一聲,腰間的“鎮魂”劍發出嗡鳴,人皇氣在體內奔騰,硬生生頂住了這股威壓,身形如標槍般挺直,半步未退!我臉上沒有任何懼色,隻有一片冰冷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挑釁。
“閻君息怒。”我的聲音在威壓下依舊清晰,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漠然,“末將隻是…說了句實話而已。這地府的權柄,像這沙盤,”我指了指那扭曲的光影,“看著清晰,實則虛妄。您想分的,未必是您能分的;您想守的,也未必是您能守住的。”
“今日之盟約…”我緩緩搖頭,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決絕,“恕末將…不敢應,也不能應。不是末將貪心不足,而是這盟約本身,就如同沙上築塔,根基…不在你我手中啊!”
我再次深深一躬,姿態依舊“恭敬”,話語卻字字如冰:
“末將還是那句話,隻知恪儘職守,蕩平叛亂!至於權柄歸屬,天地自有定數,非末將一介武夫所能妄議。閻君若無其他吩咐,末將…還要去巡營了。叛軍未平,不敢懈怠。”
逐客令!赤裸裸的逐客令!
秦廣王臉色鐵青,胸膛微微起伏。他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被戳破野心的羞怒,有對局勢失控的焦慮,有對我油鹽不進的憤恨,甚至還有一絲…對那深不可測帝座的深深忌憚。
他明白了。我根本就沒打算接受任何形式的“分權”盟約。我要的不是在現有框架下分一杯羹,他是要…掀翻整個桌子!將大帝的沉默、地藏的乾預、十殿的割據、文官的腐朽…連同他秦廣王苦心維持的秩序,一並砸個粉碎!然後,在廢墟之上,建立隻屬於我的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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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一個趙鐵柱!好一個‘恪儘職守’!”秦廣王怒極反笑,笑聲中充滿了冰冷的殺意,“本王今日,算是真正領教了!你好自為之!”
話音未落,他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般,瞬間從帳內消失。那股恐怖的威壓也隨之散去,隻留下滿帳搖曳的燭光和一片狼藉的、光影扭曲的沙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