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王渙散的瞳孔似乎凝聚了最後一絲力氣,他極其艱難地、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再次抓住那冰冷的酒杯。指尖觸碰冰麵,激起細微的冰屑,卻終究無力將其捧起。他隻能徒勞地、用儘最後一點意識,將渙散的目光投向那杯酒,投向舉杯的我。
他的嘴唇極其微弱地翕動了一下,沒有聲音,但口型依稀可辨:
“…乾…”
隨即,他眼中的最後一點光芒,如同風中殘燭,搖曳了一下,並未徹底熄滅,反而像是被某種執念強行拉住,定格在一種極其疲憊、卻又帶著奇異清醒的狀態。
他沒有消散。
隻是身體更加透明,靠著冰冷的冰幾,仿佛一尊即將融化的冰雕。魂血的逸散變得極其緩慢,如同涓涓細流。
我舉杯的手頓了頓,隨即仰頭,將杯中那冰冷刺骨、灼燒感卻依舊殘留的烈酒,一飲而儘!滾燙與冰寒在腹中交織,帶來一陣劇烈的痙攣,胸口的戮魂匕隨之劇痛。我重重地將空杯頓在冰幾上。
“咳…咳咳…”平等王發出極其微弱的咳嗽,嘴角又滲出一絲灰霧,“好…好酒…可惜…不夠…不夠熱了…”
我沉默地看著他。山巔的寒風似乎永無止息,卷動著汙穢的佛光殘餘和終魂殿飄來的硝煙氣息。幽冥的“夜”,漫長而壓抑。
“想…看點…彆的嗎?”我忽然開口,聲音沙啞。
平等王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轉向我,帶著一絲詢問。
我沒有解釋。緩緩抬起那隻未持劍的左手,五指張開,掌心向上。體內磅礴的帝氣本源與人道願力悄然湧動,混合著一絲來自禹王鼎人皇氣的溫暖氣息。同時,一縷極其精純的、來自共工血晶深處、象征著天地初開時水之本源的古老力量被小心翼翼地引動。
三種性質迥異、卻又在某種層麵上同源的力量,在我神識精妙到極致的操控下,於掌心上方緩緩彙聚、壓縮、融合…
沒有驚天動地的光芒。
隻有一點極其微小、卻無比純粹、無比溫暖的光點,在掌心上方悄然誕生!那光點仿佛蘊含著生命最原始的渴望與溫暖,瞬間驅散了掌心附近的陰寒!
光點緩緩上升,懸停在終魂山巔上空。
然後,如同種子萌芽,又如水滴入湖。
一點微光,暈染開去。
起初隻是一個小小的光暈,溫暖而柔和。光暈不斷擴散,顏色從最初的淡金,逐漸染上旭日初升時的橙紅。光芒並不刺眼,卻帶著一種穿透幽冥永恒陰霾的力量,無聲地灑落下來,籠罩了整個終魂山巔。
光暈繼續擴大,顏色愈發純粹、溫暖。慘淡昏黃的幽冥“天幕”被這溫暖的光芒映照、驅散,露出了…一片純淨而溫暖的“晨曦”!
一輪並不巨大、卻無比真實、散發著融融暖意的“朝陽”,懸在了終魂山巔的正上方!金色的光芒如同最溫柔的紗幔,穿透了終年不散的幽冥陰雲,灑落在嶙峋的怪石上,灑落在冰冷的冰幾上,灑落在我染血的帝袍上,也…灑落在平等王那張灰敗透明、瀕臨消散的臉上。
陽光!
真正的,帶著暖意的,屬於人間清晨的陽光!
平等王渙散空洞的瞳孔,在接觸到那溫暖光芒的瞬間,猛地收縮!隨即,爆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近乎貪婪的光芒!他灰敗透明的臉上,肌肉極其細微地抽動著,仿佛在感受著那久違的、幾乎被遺忘的觸感。
“光…”他極其艱難地、嘶啞地吐出一個字,乾裂的嘴唇微微顫抖著,“…陽光…”
他渙散的目光死死地追隨著那輪懸浮的“朝陽”,如同沙漠中瀕死的旅人看到了綠洲的幻影。那溫暖的光芒落在他臉上,仿佛為他冰冷的魂體注入了一絲微弱的活力。他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那隻枯瘦的手,似乎想要去觸摸那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光。
“千…千百年了…”他的聲音微弱得如同歎息,帶著一種夢囈般的追憶和濃得化不開的眷戀,“上次…見到…真正的…朝陽…還是在…江南…春日的…河堤上…柳絮…飄飛…暖風…熏人…”
他閉上眼,仿佛沉浸在那早已模糊的回憶裡,灰敗的臉上,竟然極其短暫地浮現出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安寧的淺笑。隨即,又被巨大的疲憊和虛弱取代。
我和他,就這樣坐在終魂山巔。一個胸口插著戮魂匕,渾身浴血,操控著這虛假卻溫暖的“朝陽”。一個魂體瀕臨崩潰,貪婪地汲取著這幻象中的光芒。
時間,在金色的晨曦中無聲流淌。從“深夜”到“黎明”,再到“清晨”。
我們沉默地喝著酒。我一次次提起酒壇,將兩個冰杯注滿。平等王已經無法自己拿起酒杯,我便將冰杯湊到他乾裂的唇邊。他小口地、極其艱難地啜飲著,每一次吞咽都伴隨著劇烈的魂體顫抖和灰霧逸散。燒魂酒的凜冽辛辣氣息混合著陽光的暖意,在這孤絕的山巔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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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越來越少,聲音也越來越微弱,如同蚊蚋。
“…好暖…”
“…像…那時候…”
“…真…好…”
當那輪“朝陽”的光芒攀升到最盛,將整個山巔照耀得一片金黃,溫暖得甚至有些灼人時,平等王再次艱難地睜開了眼。金色的陽光落在他透明的臉上,映照著他眼中最後一點微弱的光芒。
他極其緩慢地轉過頭,看向我。陽光落在他臉上,也落在我臉上。我們都在光裡。
“光…”他看著我,渙散的瞳孔裡倒映著金色的光點,聲音細若遊絲,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回光返照般的清晰和向往,“…看到…就感覺…有希望…”
“我…我好像…現在…都能…重新站起來了…”
他的嘴角極其微弱地向上扯動,試圖做出一個笑容,“帶著他們的遺誌...推翻你…繼續…我的…未竟之業…”
我迎著他的目光,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隻是端起自己的冰杯,抿了一口滾燙的燒魂酒,任由那灼痛感在喉嚨裡蔓延。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朕…目前不同意。”
“這位置…”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仿佛在指整個幽冥,“朕還沒坐夠呢。哪能…讓你起來享受?”
平等王那試圖揚起的嘴角僵住了,隨即,極其微弱地、卻真真切切地…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極其短促,帶著濃重的痰音和虛弱,卻清晰地傳遞出一種…看透世事的譏誚和一絲…難以言喻的釋然?
“嗬…貪圖…享樂…之輩…”他極其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在耗儘最後的力氣。
“呸!”我啐了一口,不知是啐酒還是啐他。端起他那杯幾乎沒動過的冰酒,再次湊到他唇邊,“少廢話!喝!”
冰杯觸碰著他冰冷的、乾裂的嘴唇。
沒有回應。
沒有吞咽的動作。
那雙倒映著金色陽光的瞳孔,最後一點微弱的光芒,如同燃儘的燭火,在溫暖的晨曦中…無聲地、徹底地…熄滅了。
他試圖觸碰陽光的手,早已無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冰幾上。
此刻,他靠在那裡,頭微微歪向一邊,臉上最後那點灰敗和痛苦似乎被陽光撫平了,隻剩下一種徹底的、冰冷的安詳。金色的陽光毫無阻礙地穿透他變得更加透明的魂體,在他身後的冰麵上投下一個模糊而虛幻的影子。
冰杯從我手中滑落,“哐當”一聲砸在冰幾上,琥珀色的酒液潑灑出來,瞬間凍結成一片金色的冰晶。
我舉著冰杯的手,僵在半空。杯中殘餘的酒液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終魂山巔,一片死寂。
隻有那輪人造的、溫暖的“朝陽”,依舊無聲地懸浮著,散發著融融暖意,照耀著冰幾上那杯凍結的殘酒,照耀著對麵那具在陽光下迅速變得透明、虛幻,最終化作無數細微的、閃爍著微光的塵埃,在暖風中無聲飄散的…空無。
以及,山崖邊,那個胸口插著戮魂匕,渾身浴血,舉杯僵立,在虛假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孤峭而冰冷的…酆都大帝。
寒風嗚咽,卷起幾縷殘留的灰燼,掠過我的臉頰,帶著一絲…陽光也無法驅散的…徹骨寒意。
我僵在半空的手,終於緩緩落下。將杯中冰冷的殘酒,一飲而儘。
酒,早已沒了溫度。
這位置…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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