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帝宮深處,屬於大帝的靜修密室內。隔絕外界喧囂的厚重石門緩緩閉合,將萬民朝拜的餘溫與受降場上的肅殺徹底隔絕。室內並非金碧輝煌,而是由整塊巨大幽冥黑玉雕琢而成,四壁刻滿玄奧的聚靈符文,地麵流轉著溫潤的青色光華,彙聚於中央的寒玉蒲團之上。
濃鬱的幽冥靈氣幾乎凝成實質的霧靄,在室內緩緩流淌。
我盤膝坐於寒玉蒲團之上,玄黑帝袍褪在一旁,隻著一件素白內襯。胸口的戮魂匕傷口在人道願力與帝氣的滋養下已愈合大半,隻餘一道淡金色的疤痕,但神魂深處那被撕裂的陰寒空洞感,以及那柄凶器殘留的怨毒氣息,卻如同跗骨之蛆,依舊隱隱作痛。
更主要的,是體內那股駁雜、龐大、卻如同桀驁野馬般難以馴服的力量——秦廣王獻祭的全部修為!
這股力量極其磅礴,幾乎不亞於一位巔峰閻羅的畢生積累!其中混雜著精純的幽冥鬼力、天庭仙力的殘片、甚至還有一絲微弱卻堅韌的“天律”氣息!它如同奔湧的岩漿,在我經脈中橫衝直撞,每一次衝擊都帶來撕裂般的脹痛,稍有不慎,便有反噬爆體之危。
地府內部的叛亂雖平,但真正的風暴眼,始終是那個盤踞、被大帝本源反噬重創卻依舊陰鷙怨毒的地藏王!他的反擊,隨時可能降臨!那將是真正決定幽冥歸屬、成敗的終極之戰!我必須儘快煉化這股力量,穩固境界,甚至更進一步!
我屏息凝神,全力運轉大帝傳授的《幽冥帝經》。磅礴的帝氣本源如同金色的洪流,從識海深處湧出,混合著源源不斷彙聚而來的人道願力,形成一股溫暖而浩大的力量,試圖包裹、煉化、馴服體內那股狂暴的駁雜仙力。
時間在靜默中流逝。密室內靈氣氤氳,我的體表時而泛起淡淡的金芒,時而又有駁雜的烏光透出,氣息在平穩與狂暴之間起伏不定。幾日過去,那狂暴的力量雖被壓製了幾分,但距離徹底煉化融合,依舊差之甚遠。
就在我心神緊繃,全力與體內力量角力之時,一個冰冷、古老、帶著濃濃怨毒與一絲不耐煩的聲音,如同毒蛇般直接在我識海深處響起:
“小子!你磨磨蹭蹭在做什麼?!本尊寄居你這破地方,可不是為了看你跟這點破爛仙力較勁的!”
是共工!寄宿在血晶烙印中的上古水神殘元!
我心神微凜,卻並未中斷行功,分出一縷神識沉入識海。隻見那片混沌的識海空間深處,代表共工意誌的、那道散發著冰冷古老氣息的幽藍身影正煩躁地翻騰著,攪動得識海波濤洶湧。
“何事?”我的神識回應冰冷。
“何事?!”共工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暴戾,“你還有臉問?!那該死的血晶邪念!本尊壓製它已經耗費了太多本源!如今它被你這幽冥帝氣和那勞什子人皇氣滋養得愈發壯大凶戾!你再不想辦法幫本尊徹底煉化融合它,本尊遲早要被它反噬,拉著你這臭小子一起完蛋!”
血晶邪念!那由血晶異變、融合了共工部分怨毒殘魂形成的瘋狂意識!一直是懸在頭頂的利劍!之前忙於平叛,又被戮魂匕重創神魂,竟有些忽略了它的威脅!
“那是你的神元核心所化!你自己的爛攤子,自己收拾!”我心中也湧起一股煩躁,毫不客氣地回懟,“朕現在自顧不暇,沒空管你那些破事!”
“混賬!”共工暴怒,識海中掀起滔天巨浪,“若非為了助你脫困,本尊何至於與這邪念糾纏!現在你倒推卸責任?信不信本尊現在就引爆血晶,大家同歸於儘?!”
“引爆?”我的神識冷笑,帶著帝王的威壓,“你可以試試!看是朕的帝氣願力先把你和那邪念一起碾碎,還是你的血晶先炸開!”
“你…!”共工氣結,那幽藍的身影劇烈波動,顯然怒極,卻又忌憚我此刻掌握的磅礴力量。一時間,識海中隻剩下共工憤怒的咆哮和我冰冷的對峙,氣氛僵持。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我的腦海!
水神!
無支祁!那位同樣出身上古、掌控玄冥真水的共工舊部!他如今就在冥界!他對水之本源的理解,或許…有辦法!
“閉嘴!”我猛地喝斷共工的咆哮,“朕想到一個人!或許…有辦法!”
“誰?!”共工的聲音帶著一絲驚疑和急切。
“無支祁!”
沒有理會共工的反應,我立刻分心,循著當初在清瀾江底、無支祁贈予我的那道玄冥真水印記,將一道帶著求助信息的意念傳遞過去。
……
兩日後。
酆都帝宮森嚴的宮門外,一道裹挾著濃鬱水汽與風塵的身影從天而降,重重砸在幽冥黑石鋪就的廣場上!來人身形高大魁梧,身披一件仿佛由深海水波凝成的湛藍鱗甲,麵容粗獷,周身散發著古老而強大的水靈威壓,正是無支祁!
隻是此刻,這位玄冥淵主臉色發青,一邊拍打著鱗甲上沾染的幽冥死氣塵埃,一邊罵罵咧咧: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晦氣!真是晦氣!這鬼地方!陰森森!乾巴巴!連點像樣的水汽都沒有!本座帶來的那些水族崽子們,一個個蔫頭耷腦,都快變成鹹魚乾了!李安如!你小子最好有要緊事!不然本座拆了你這破宮殿!”
我早已感知到他的到來,親自迎出宮門。聽到他的抱怨,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發自內心的笑意:
“前輩息怒!幽冥地府,本就如此。委屈您和玄冥淵的諸位了,且忍耐些時日。”
無支祁這才抬起頭,那雙如同深海漩渦般的巨眼上下打量著我。他臉上的怒容瞬間被一種難以掩飾的驚愕取代!
“嘶…你小子…”他倒吸一口涼氣,繞著我看了一圈,嘖嘖稱奇,“這才幾個月?在清瀾江底初見時,你不過是個有點膽色的小爬蟲,本座吹口氣都能滅了你…現在…這氣息…深不可測!深不可測啊!隨手捏死本座怕是都輕而易舉了!真是…真是他娘的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
我趕緊收起那點帝王的威壓,笑嘻嘻地湊上前去,很熟稔地拍了拍他覆蓋著鱗甲的手臂:“前輩說的哪裡話!咱們掀天同盟,同氣連枝,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一家人怎麼能說捏死呢?多生分!”
“一家人?”無支祁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那根獨角都似乎氣得晃了晃,“本座當初在江底看你小子那賊兮兮、不要命的模樣,就知道是個膽大包天的豎子!現在倒好,搖身一變成了這幽冥大帝,統領萬鬼了!可你看看你!”他指著我的臉,“還是這副嬉皮笑臉、沒個正形的德行!哪有一點點大帝的威嚴氣勢?本座真是懶得說你!”
聽著他這熟悉的、帶著長輩般恨鐵不成鋼的嘮叨,一股久違的暖流湧上心頭。是啊,自從踏入地府,化身趙鐵柱,步步為營,殺伐決斷,算計人心…有多久沒有聽到這樣毫無顧忌、帶著家人般關切的數落了?齊天的桀驁、黑疫使的枯寂、蘇雅的愛意、趙雲的忠直…這些夥伴的麵孔在腦海中閃過,思念之情油然而生。
我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帶著一絲懷念和輕鬆:“前輩教訓的是!走走走,先進宮!晚輩備了好酒!咱們邊喝邊聊!”
不由分說,拉著這位罵罵咧咧的上古水神,走進了森嚴的帝宮。守衛的禁衛軍看著大帝如此“平易近人”地拉著一位氣息恐怖、罵罵咧咧的“怪物”,眼觀鼻鼻觀心,隻當沒看見。
帝宮偏殿,早已備下簡單的酒菜。落座後,無支祁灌了一大口冰魄釀,冰涼刺骨的酒液讓他舒坦地呼出一口寒氣,臉色緩和不少。
“說吧,火急火燎把本座叫來,到底何事?總不會真讓本座來看你這大帝的威風吧?”他斜睨著我。
我收斂了笑容,正色道:“不敢。確有一事,關乎性命根基,需前輩援手。”當下,便將共工殘元入駐血晶烙印、血晶邪念異變反噬、以及共工目前難以徹底融合煉化的困境,詳細道來。
無支祁聽著,粗獷的眉頭越皺越緊。他放下酒杯,那如同深海漩渦般的眼睛閃爍著凝重的光芒:“共工主意識?血晶邪念?兩股意識在血晶烙印中角力?還受了你這幽冥帝氣和那勞什子人皇氣的滋養壯大?嘶…這麻煩不小!”
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閃:“不過…水之本源,相生相克,亦有融合吞噬之道…本座倒是有個想法,或可一試!但需尋一處至陰至寒、且蘊含磅礴水靈本源之地,借外力引動,或能助共工主意識強行壓製、甚至吞噬融合那邪念!”
“至陰至寒?磅礴水靈?”我腦中靈光一閃,“忘川河?!”
“正是!”無支祁一拍大腿,發出金鐵交鳴之聲,“本座這次來,其實也想跟你商量此事!”他眼中露出熱切的光芒,“本座在這地府待了些時日,發現那忘川河…當真是一處寶地!河水至陰至寒,蘊含的幽冥水靈之力磅礴精純,對淬煉水族本源大有裨益!比本座那玄冥淵的玄冥真水效果都好上數倍!”
他湊近了些,帶著商量的口吻:“小子…哦不,陛下!你看…能否開個方便之門?讓本座玄冥淵的水族崽子們,分批次的,通過鬼門關,從清瀾江潛入你這忘川河中…淬煉一番?你放心!本座親自坐鎮,絕對約束他們,隻淬煉,絕不惹事!更不會乾擾你地府輪回秩序!”
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點頭:“自然可以!前輩開口,豈有不準之理?您乃我掀天同盟元老,昔日微末之時,前輩率眾來投,此等情誼,安如銘記於心!些許淬煉之地,何足掛齒?稍後我便讓墨鴉安排,開放特定河段,由前輩親自監管!”
無支祁聞言,先是一愣,隨即那雙深海般的巨眼中,流露出一種極其複雜的神色。他定定地看著我,看了許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聲音低沉了幾分:
“李安如…你小子,這一點…倒是真沒變。”
他頓了頓,拿起酒杯又灌了一大口,冰涼的酒液似乎也壓不下他心頭的感慨。
“還是那麼…重情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我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不,前輩,我變了。變得…自己有時候都覺得陌生。黑手,臟事,算計…一樣不少。為了掀天,為了這幽冥…我手上沾的血,比忘川河水還多。”
無支祁沉默了片刻。他放下酒杯,那粗獷的臉上,此刻卻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滄桑和…理解。
“黑化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算不上好看、卻異常真實的笑容,“做大事,哪有不沾血的?哪有不犧牲的?這是…不可避免的。”
他那雙深海漩渦般的眼睛直視著我,帶著長輩般的告誡:
“重要的,是底線還在不在。心裡的那杆秤…彆歪了。隻要秤沒歪,手上沾點血…不算什麼。為了掀翻那壓在頭頂的天,值!”
底線…心裡的秤…
我迎著他坦蕩的目光,心頭那沉甸甸的負罪感和迷茫似乎被撥開了一絲縫隙。我鄭重地點了點頭:
“晚輩…謹記。”
“好!”無支祁再次拍案,桌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那事不宜遲!共工那老東西的事拖不得!你速去安排忘川河之事!本座這就回玄冥淵點兵!順便…好好琢磨琢磨怎麼收拾他留下的那個爛攤子!”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帶著一股雷厲風行的氣勢:“忘川河淬煉水族,是其一!其二,本座也要借那忘川之力,好好‘招待招待’寄居在你體內的那位老上司!嘿嘿…”他眼中閃過一絲危險而興奮的光芒。
看著無支祁風風火火離去的身影,我深吸一口氣。胸口的疤痕隱隱作痛,體內秦廣王的駁雜力量依舊躁動,識海中血晶的隱患如同懸頂之劍…但此刻,心中卻多了一分踏實。
數日後,帝宮。我緩緩睜開眼,眸中金芒一閃而逝,隨即又歸於深潭般的沉靜。
胸口的疤痕已淡得幾乎看不見,體內秦廣王那狂暴駁雜的力量也終於被帝氣本源與人道願力強行壓下,雖未徹底煉化融合,卻已能勉強駕馭,不再有反噬之憂。但神魂深處,戮魂匕殘留的陰寒與血晶烙印中蟄伏的危機,依舊如同兩把懸頂之劍。
是時候了。
沒有驚動任何人,甚至沒有驚動墨鴉和夜梟。我換上一身毫不起眼的玄色勁裝,收斂起所有帝威,如同一個普通的夜梟密探,悄然從帝宮一處隱秘的陣門遁出,身形融入幽冥的暗影,朝著忘川河的方向疾馳而去。
無支祁選定的河段,位於忘川下遊一處極其偏僻的“九幽回灣”。這裡河道異常寬闊深邃,水流湍急,卷起無數慘白的漩渦,河麵上彌漫著終年不散的灰色濃霧,霧氣中充斥著無數無法上岸、飽受忘川蝕魂之苦的怨魂發出的、永無止息的痛苦哀嚎。河岸兩側是嶙峋的黑色礁石,寸草不生,死寂荒涼。
當我抵達時,無支祁那魁梧的身影早已矗立在一塊巨大的黑色礁石上。他身披湛藍鱗,如同定海神針般,周身散發著強大的水靈威壓,將周圍彌漫的怨魂哀嚎都逼退了幾分。在他身後,河岸邊淺水區,影影綽綽地聚集著數十道形態各異、但都散發著強大水靈氣息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