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之後的軍營,彌漫著一種比死亡更沉重的寂靜。勝利的喜悅被巨大的傷亡數字徹底衝垮,取而代之的是彌漫在每個角落的悲傷、疲憊,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茫然。空氣中濃鬱的藥草味和魂體潰散特有的虛無感混合在一起,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沒有留在帥帳聽那些更加詳儘的、冰冷的傷亡報告。那些數字每一個都重若千鈞,但此刻,它們遠不如那些數字所代表的、正在承受痛苦的將士們重要。
我拒絕了親衛的跟隨,隻身一人,走向軍營後方那一片被巨大幽魄石光芒籠罩、卻依舊顯得陰森的區域——傷兵營。
越是靠近,那種壓抑的氣氛就越是濃重。痛苦的呻吟聲、法師們竭儘全力施法時低沉的誦咒聲、醫官急促的指令聲、以及更多的是那種死寂的、忍受著巨大痛苦的沉默,交織成一片令人心碎的交響。
營帳連綿不絕,幾乎望不到頭。不斷有擔架抬著新的傷兵進來,有些魂體殘缺,有些被汙穢佛力侵蝕,散發著不祥的金色氣息,痛苦地抽搐著。忙碌的醫官和輔助陰兵臉上寫滿了疲憊和麻木。
我的到來起初並沒有引起太多注意,直到一名正在給傷兵包紮的醫官偶然抬頭,看到我,猛地愣住了,手裡的藥瓶“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陛……陛下?!”他失聲叫道,下意識就要跪倒。
這一聲驚呼,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傷兵營的沉寂。
無數道目光,痛苦的、麻木的、絕望的,從各個角落彙聚過來,落在我的身上。
我抬手製止了那名醫官和下意識要行禮的眾人,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附近每一個人的耳中:“無需多禮。朕,來看看弟兄們。”
我邁步走進最近的一頂營帳。帳內擁擠地躺著數十名傷兵,傷勢各異,濃重的血腥味和藥味幾乎令人窒息。看到我進來,他們掙紮著想要起身,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絲惶恐。
“躺著,彆動。”我快步走到離我最近的一個床位。
那是一名年輕的士兵,看起來甚至有些稚嫩,他的一條腿齊膝而斷,傷口處纏繞著繃帶,依舊有淡淡的,佛力殘留的黑氣滲出,讓他痛苦地咬著牙,臉色慘白。
我在他床邊蹲下,看著他因為疼痛和緊張而微微顫抖的身體。“叫什麼名字?哪裡人?”我的聲音儘量放得平和。
“回…回陛下…”少年士兵聲音虛弱,帶著哭腔,“小的叫狗剩…來自…來自酆都外枉死城…”
“狗剩,好名字,接地氣,好養活。”我輕輕拍了拍他完好的那條腿的膝蓋,觸手一片冰涼,“腿怎麼了?”
“被…被一個禿驢的自爆炸沒了…”狗剩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下來,“陛下…我…我是不是廢了…不能再為陛下打仗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裡麵充滿了對未來的恐懼和絕望。
“胡說!”我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你為地府流過血,為朕立過功!誰敢說你廢了?!好好養傷,地府新立,百廢待興,將來需要勇士的地方多的是!就算不能衝鋒陷陣,難道不能為朕守城門?不能教導新兵?不能看著咱們打下來的太平地府越來越好?!”
狗剩愣住了,眼中的絕望漸漸被一絲微弱的光彩取代。
我繼續道,聲音放緩:“你的功勞,朕記著,地府記著,所有活著的弟兄們都記著。你不是廢物,你是英雄。安心養傷,這是朕的命令。”
說完,我運轉一絲精純的帝氣,小心翼翼地點在他的傷口處,那縷帝氣溫和地驅散著糾纏的汙穢佛力,雖然無法讓斷肢重生,卻極大緩解了他的痛苦。
狗剩臉上的痛苦神色明顯舒緩,他看著我,嘴唇哆嗦著,最終重重地點頭:“嗯!狗剩聽陛下的!狗剩還要為陛下效力!”
我對他笑了笑,站起身,走向下一個傷員。
這是一個老兵,胸膛被佛兵的長杖洞穿,雖然經過了處理,但魂體依舊非常虛弱。他看到我,掙紮著想抬起手行禮。
我握住他冰冷的手。“老哥,辛苦了。”
老兵嘴唇翕動,聲音微弱:“陛下…值了…能看到陛下…親臨…弟兄們…沒白死…”
“不會白死。”我握緊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說道,“每一個弟兄的血都不會白流。地藏老賊,天庭幫凶,朕必會讓他們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這地府,會是你們用命換來的、真正的淨土!”
老兵的眼中滾下混濁的魂淚,用力反握住我的手,雖然無力,卻帶著無比的堅定。
我就這樣,一個營帳接著一個營帳地走下去。蹲在床邊,查看傷勢,詢問名字和家鄉,耐心聽著他們語無倫次的痛苦和恐懼,然後用最堅定、最不容置疑的語氣告訴他們——他們是英雄,他們的犧牲有價值,朕記得他們,地府記得他們,他們的未來不是絕望。
我親自為傷勢沉重的士兵輸入一絲帝氣緩解痛苦,雖然這對我消耗不小,但看著他們因此而舒緩的眉頭,我覺得值。我和那些輕傷員開幾句生硬的玩笑,罵幾句該死的禿驢,仿佛我們不是帝與兵,隻是共同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袍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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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我身後跟隨著的人越來越多。能動的輕傷員,忙碌的醫官,都默默地跟著我,看著他們的帝王,毫無架子地穿行在痛苦和死亡之間,給予每一個最普通的士兵以最大的尊重和肯定。
壓抑的啜泣聲漸漸響起,那不是絕望的哭,而是被理解、被尊重、被認可的宣泄。
當我走到傷兵營中央一片較大的空地上時,這裡已經聚集了數以千計的傷員和醫官。所有人都看著我,眼神裡的麻木和絕望已經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情緒,有悲傷,有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點燃的火焰。
我站上一輛廢棄的藥品車,目光掃過下方密密麻麻、大多帶著傷殘的身影。看著他們身上染血的繃帶,殘缺的肢體,蒼白的臉色。
我的聲音響起,不再溫和,而是帶著一種沉重的、卻又無比灼熱的力量:
“弟兄們!朕知道,你們很痛!很累!很多熟悉的袍澤,再也回不來了!”
下方一片寂靜,隻有粗重的呼吸聲和壓抑的哽咽。
“這一戰,我們贏了,但贏得很慘!慘到朕的心都在滴血!”我捶著自己的胸口,發出沉悶的響聲,“兩萬佛兵?呸!就算二十萬,二百萬!也抵不上朕任何一個弟兄的命珍貴!”
“但是!”我的聲音猛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劍,“我們沒得選!地藏老賊和他的佛兵,就堵在我們的家門口!他們囚禁先帝,屠戮我們的親人,要把我們世世代代生存的地府,變成他們信仰的牢籠!要把我們所有的陰魂,都變成他們腳下溫順的羔羊!”
“我們能答應嗎?!”
“不能!”下方,響起零散卻堅定的回應。
“大聲點!朕沒聽見!我們地府的爺們兒,能被這點傷痛和死亡嚇破膽嗎?!告訴朕!能答應嗎?!”
“不能!!!”這一次,回應如同山崩海嘯,無數傷兵掙紮著挺起胸膛,聲嘶力竭地怒吼!仿佛要將所有的痛苦和憤怒都吼出來!
“對!不能!”我環視他們,目光如電,“這一戰,我們是死了很多弟兄,傷了很多弟兄!但我們也告訴地藏,告訴所有窺伺我們的敵人!想亡我地府,就要做好被崩碎滿口牙的準備!就要用他們的屍山血海來填!”
“躺在這裡的每一個!都是好樣的!都是地府的英雄!你們流的每一滴血,都會讓地府的根基更加牢固!你們承受的每一分痛,都會讓我們的後代少承受十分!”
“朕向你們保證!你們的犧牲,絕不會被遺忘!你們的血,絕不會白流!地藏老賊的首級,必將被懸掛在酆都城門之上!以告慰所有戰死弟兄的在天之靈!”
我的聲音如同燃燒的雷霆,在傷兵營上空炸響:
“現在,告訴朕!你們還有沒有勇氣?還有沒有信心?跟著朕,殺進魂漠,碾碎地藏,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雪恨!!!”
短暫的死寂。
隨即,第一個聲音從一個角落響起,微弱卻堅定:“萬歲……”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如同星星之火,瞬間燎原!
“萬歲!”
“大帝萬歲!”
“報仇雪恨!”
“碾碎地藏!”
呼喊聲先從傷兵營爆發,那些躺在擔架上、缺胳膊少腿的士兵們,用儘全身力氣嘶吼著!然後,這呼喊聲如同洶湧的浪潮,迅速向外擴散!
營帳外,那些正在默默舔舐傷口、整理裝備的士兵們聽到了,他們先是一愣,隨即被那其中蘊含的不屈和狂熱所感染,也跟著舉起了兵器!
“萬歲!”
“大帝萬歲!”
呼喊聲傳到了轅門,傳到了哨塔,傳遍了整個龐大的軍營!
最終,數十萬將士,無論受傷與否,無論身處何地,都自發地麵向傷兵營的方向,舉起了手中的兵器,用儘所有的力氣,發出了震裂雲霄的咆哮:
“萬歲!!!”
“大帝萬歲!!!”
“地府萬歲!!!”
聲浪一波高過一波,衝散了空氣中的血腥和藥味,衝散了悲傷和迷茫,隻剩下熊熊燃燒的戰意和堅不可摧的信念!
我站在藥品車上,看著下方激動的人群,感受著整個軍營再次沸騰起來的士氣和那重新凝聚甚至更勝從前的磅礴願力,一直沉重的心情,終於稍稍安定。
損失的兵力需要時間補充,但喪失的士氣和信念,在這一刻,回來了!
這是我的軍隊,這是我的臣民。
傷兵營中重新點燃的士氣如同熊熊烈火,蔓延至整個軍營,驅散了大戰後的陰霾。但作為統帥,我深知士氣的旺盛無法替代實實在在的兵力損耗和戰力空缺。近七萬人的傷亡,如同一根巨大的骨刺,深深紮在鎮淵軍這頭巨獸的身體裡。
是夜,我沒有入睡,也無法入睡。
獨自在臨時帥帳深處盤膝而坐,試圖梳理體內澎湃卻隱患重重的力量。帝氣與人道願力浩瀚磅礴,如同溫順的江河,隨我心意流轉,滋養著魂體,撫平白日因維持巨大化身和灌輸帝氣而帶來的細微損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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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每當這股力量流經眉心識海,試圖觸及更深層的力量時,一種冰冷、暴戾、充滿毀滅欲望的悸動便會從中隱隱傳來——那是共工血晶。
它像一顆毒瘤,深嵌在我的力量核心。白日戰場上,那無儘的殺戮和血腥氣息極大地刺激了它,即便共工的主意識似乎因重創而徹底沉眠,血晶本身蘊含的遠古魔性和那蟄伏的邪念,卻依舊活躍,甚至更加躁動不安。
我嘗試著緩緩推動力量,模擬全力運轉時的狀態。刹那間,左臂的魔紋如同燒紅的烙鐵般灼熱起來,一股嗜血的衝動猛地竄上心頭,眼前甚至閃過幻象——屍山血海,我踏著無數骸骨,將所見一切生靈儘數撕碎……
我猛地收斂氣息,強行將那股魔性壓回深處,額角已然滲出細密的冷汗。
不行。還是不行。
實力雖強,卻如同背負著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火山與人交手。平日壓製尚可,一旦全力爆發,甚至隻是情緒劇烈波動,這血晶的邪念就可能趁機反噬,爭奪主導。屆時,我是否還是我?會不會變成隻知殺戮的魔神,甚至將屠刀對準自己的將士?
共工……老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