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時光就在這種近乎凝滯的平靜中緩緩流淌。陽光從東邊的窗戶慢慢爬到頭頂,前台電腦屏幕上的時間數字無情地跳動著,除了偶爾路過窗外的車輛和行人,再沒有任何動靜。我像個等待戈多的傻瓜,守著這間過於安靜的心理谘詢室。
期間我甚至無聊到把前台那盆綠蘿的每一片葉子都擦拭了一遍,又把書架上的書按照顏色深淺重新排列了一次,最後開始研究電腦自帶的蜘蛛紙牌有多少種必勝法…好吧,並沒有必勝法,隻有越輸越多的負分。
中午,依舊是外賣解決。四個人圍著桌子默默吃飯,氣氛比早上冷清了不少。黑疫使似乎還在為不能“正規”學習而悶悶不樂,吃得心不在焉。齊天沒回來,估計還在江邊跟魚兒較勁。趙雲倒是很平靜,細嚼慢咽。蘇雅看看我,又看看其他兩人,輕輕歎了口氣。
吃完飯,黑疫使第一個放下筷子,一言不發,起身就往外走,那件印著詭異符文的黑色衛衣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口,想必是去實踐他的“潛入學習計劃”了。
趙雲也擦了擦嘴,溫和地說:“安如兄,蘇姑娘,雲吃好了。許久未在江城街頭行走,雲想出去隨意轉轉,熟悉一下環境。”
“去吧去吧,注意安全。”我擺擺手。子龍辦事一向穩妥,沒什麼可擔心的。
於是,店裡又隻剩下我和蘇雅。
她把餐具收拾好,重新窩回沙發裡,捧起那本厚得像磚頭一樣的書。我則癱倒在前台的椅子上,像個泄了氣的皮球,長長地、誇張地哀歎了一聲:“啊——無聊啊——!要長蘑菇了——!”
蘇雅從書頁上方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打趣道:“李大醫生,李大帝王,您這可真是難伺候啊。在地府那兩年,天天喊精神緊繃,壓力山大,快被逼瘋了。這好不容易回來了,清閒不到半天,又開始嚷嚷無聊。您到底想怎麼樣呢?”
我被她說得一愣,支支吾吾地辯解:“這個…這個不一樣嘛!那時候是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現在是…是無所事事的空虛!一下子從那種高強度狀態閒下來,就跟急刹車似的,渾身不得勁…總得…總得有個適應過程嘛…”我越說聲音越小,自己也覺得有點矯情。
蘇雅笑著搖搖頭,不再理我,繼續看她的書。
我也隻好繼續對著電腦屏幕發呆,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敲打著莫爾斯電碼一樣無意義的節奏。
就在我快要被這午後的靜謐和無聊徹底吞噬,考慮要不要也出門溜達一圈,或者乾脆上樓睡個回籠覺的時候——
叮咚——
門口的風鈴清脆地響了一聲。
玻璃門被推開,一個身影有些遲疑地探了進來。
我幾乎是瞬間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下並不淩亂的衣領,臉上迅速堆起職業化的、溫和而專業的微笑——屬於心理谘詢師李安如的微笑。
“您好,歡迎光臨。”我用儘量平穩悅耳的聲音打招呼,同時快速打量著來者。
是個看起來很年輕的男生,大概二十出頭的樣子,標準的大學生模樣。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背著一個雙肩包,頭發有點亂,像是剛睡醒或者被風吹的。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有些蒼白,眼神裡帶著明顯的焦慮、緊張,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迷茫和恐懼。雙手下意識地絞在一起,指節都有些發白。
典型的,帶著難以啟齒心事的來訪者模樣。我的專業雷達立刻滴滴作響。
“請坐吧,彆緊張。”我繞過前台,示意他到旁邊的沙發會談區坐下。
那男生拘謹地點點頭,小心翼翼地走到沙發邊,幾乎是隻坐了半個屁股,身體繃得緊緊的。蘇雅見狀,對我使了個眼色,抱著她的書輕手輕腳地上了樓,把空間留給我們。
我去給他倒了杯溫水,放在他麵前的茶幾上。“喝點水,慢慢說。遇到什麼困擾了嗎?”
男生雙手接過水杯,指尖冰涼,甚至微微有些顫抖。他低下頭,盯著杯子裡晃動的水麵,嘴唇囁嚅了幾下,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也不催促,隻是安靜地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保持著溫和而耐心的姿態。這種沉默和醞釀的過程,本身也是心理谘詢的一部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像是終於鼓足了勇氣,猛地抬起頭,眼睛因為緊張而睜得很大,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度的困惑:
“醫生…我…我好像…攤上大事了!我可能…可能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但麵上不動聲色。作為經曆過地府風雲、見識過各種妖魔鬼怪的人,我對“不乾淨的東西”免疫力已經相當高了。但麵對普通來訪者,我還是得遵循常規流程。
“彆急,慢慢說。具體發生了什麼?讓你有這種感覺?”我引導著他。
男生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複情緒,然後開始斷斷續續地講述:
“就是…從上個星期開始…特彆倒黴!喝涼水都塞牙縫的那種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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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好端端走在路上,旁邊樓上突然掉下來一個花盆,就差那麼一點點!真的就一點點!就砸我腦袋上了!”
“然後去食堂吃飯,吃得好好的,居然吃出一顆…一顆螺絲釘!差點把我牙崩了!”
“晚上睡覺,明明關好的窗戶,半夜自己就開了,冷風呼呼往裡灌,把我吹感冒了!”
“這還不算完!”他越說越激動,語速加快,“昨天更離譜!我好好地在圖書館看書,頭頂的燈管突然就爆了!碎片嘩啦啦掉下來,還好我躲得快!”
“還有還有!我去打熱水,那個新換沒多久的熱水壺,壺底它…它居然自己脫落了!一整壺開水差點澆我腳上!”
他一件件數落著,臉上的恐懼越來越濃:“醫生,你說這不是撞邪是什麼?哪有這麼巧的事情?接二連三的!我室友都說我印堂發黑,建議我來看看心理醫生,說是不是壓力太大產生幻覺了…但我感覺很清楚!這些都是真的!”
我聽著他的敘述,眉頭微微皺起。這些事件聽起來確實很倒黴,而且密集發生,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產生“撞邪”的想法也很正常。但從專業角度,首先還是需要排除焦慮、應激障礙或者被害妄想等其他可能性。
“我理解你的擔憂和害怕。”我儘量讓聲音顯得沉穩可靠,“這些經曆聽起來確實令人不安。在我們下任何結論之前,我需要了解更多信息。你最近學習或生活上,有沒有遇到什麼特彆的壓力源?或者…有沒有去過什麼特彆的地方?接觸過什麼特彆的東西?”
男生努力回想,然後茫然地搖頭:“沒有啊…就跟平時一樣,上課,吃飯,睡覺…沒去什麼奇怪的地方…哦!硬要說的話…”他忽然想起什麼,“大概十天前,我跟同學去城郊那個廢棄的‘紅星機械廠’探險來著…但那就是個破廠房,我們就在門口轉了轉,拍了些照片就走了,沒進去深處…這算嗎?”
廢棄工廠?這倒是有點意思。某些殘留的負麵能量或者地縛靈之類的東西,確實有可能影響氣運。
我點點頭,繼續問:“從工廠回來之後,這些倒黴事就開始了?”
男生仔細想了想,臉色更白了:“好像…好像是…”
“除了這些‘意外’,還有沒有其他感覺?比如做噩夢?或者總覺得有人跟著你?聽到奇怪的聲音?”我追問細節。
“噩夢…有!”他立刻點頭,“老是夢到一個看不清臉的人在我身後追我…還夢到很多生鏽的機器在轉…聲音沒有…跟著我的感覺…好像有時候有,有時候沒有,我也不確定…”他的描述開始變得混亂,這是焦慮加劇的表現。
我沉吟片刻。情況似乎比單純的巧合要複雜一些。那個廢棄工廠很可能是個關鍵。
“這樣,”我做出決定,“你提供的這些信息很有價值。聽起來,那個廢棄工廠可能確實存在一些…嗯…不太好的環境因素,可能影響到了你的精神狀態。我建議,我們可以先從緩解你目前的焦慮情緒入手,同時…”
我的話還沒說完,那個男生突然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眼睛猛地瞪圓,瞳孔收縮,手指顫抖地指向我的身後——也就是前台的方向!
“醫…醫生!你後麵!那…那盆植物!它…它剛才自己動了一下!”他聲音尖利,充滿了驚恐。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頭。
前台那盆被我擦拭了一上午的、綠油油的生命力旺盛的綠蘿,安安靜靜地待在原地,紋絲不動。
“沒有啊,”我轉回頭,試圖安撫他,“你看錯了吧?可能是窗外車燈晃過的影子…”
“沒有!我真的看見了!”男生幾乎要跳起來,身體拚命往後縮,仿佛想躲進沙發裡,“它的葉子!剛剛自己卷了一下!就像…就像人的手指頭勾了一下那樣!真的有東西!這房子裡不乾淨!它跟著我來這裡了!”
他的情緒瞬間崩潰,呼吸急促,眼看就要驚恐發作了。
“冷靜!深呼吸!跟著我的節奏!吸氣…呼氣…”我立刻上前,用穩定有力的聲音引導他進行呼吸放鬆,同時心裡飛快地盤算。
難道是有什麼微弱的靈體跟著他過來了?依附在那盆綠蘿上?不可能啊,我這店裡雖然看起來普通,但經過我之前無意識的帝氣浸潤和黑疫使、齊天他們常駐,尋常陰靈根本不敢靠近,更彆說顯形作祟了。
但來訪者的驚恐是真實的。我必須做點什麼。
“彆怕,看著我。”我保持聲音平穩,暗中調動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幽冥帝氣,彙聚於雙眼。雖然力量大部分被收斂了,但簡單的“觀氣”還是能做到的。我的目光掃過那盆綠蘿,又掃過整個房間…
一切正常。沒有任何陰性能量殘留或靈體跡象。
奇怪了…
就在我凝神觀察的瞬間——
啪嗒!
一聲輕響從我頭頂傳來。
我下意識地抬頭。
隻見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燈罩,毫無征兆地,裂開了一道細細的縫隙!一小片白色的塑料碎片晃晃悠悠地…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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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偏不倚,正好掉進我剛剛給那個男生倒的、他還一口沒喝的溫水杯裡!
噗通一聲,濺起一小朵水花。
我:“……”
男生:“!!!”
我們倆的目光同時聚焦在那杯水裡,那片小小的塑料碎片正在水麵上緩緩打轉。
時間仿佛凝固了。
男生的臉色從蒼白瞬間變得慘白,毫無血色。他猛地抬起頭,用一種極度恐懼、仿佛在看一個瘟神一樣的眼神看著我,嘴唇哆嗦得說不出話來。
“這…這…這…”他“這”了半天,突然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連連後退,撞到了身後的書架都不自知。
“抱…抱歉!醫生!我…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急事!非常非常急的事!我先走了!謝謝您!再見!”
他語無倫次地喊著,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抓起自己的背包,像躲避瘟疫一樣,頭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地衝出了谘詢室的大門!玻璃門被他甩得哐當一聲巨響,風鈴瘋狂地亂響。
整個過程發生得太快,我甚至都沒來得及再說一句話。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那扇還在晃動的玻璃門,又緩緩低頭,看向茶幾上那杯泡著燈罩碎片的水…
幾秒鐘後。
“我…艸!”
一股極其憋屈、無語、又帶著點荒謬的怒火直衝我的天靈蓋!
這他媽叫什麼事兒?!
我好端端地做個谘詢,天花板的燈罩早不裂晚不裂,偏偏在這個時候裂!還精準地掉進了客人的水杯裡!
這下好了!本來人家就覺得自己撞邪倒黴,跑來尋求幫助,結果在我這裡遇到了更離譜的“事故”!他媽的這下他絕對堅信自己撞邪了!而且估計還覺得我這個心理醫生也被傳染了!或者乾脆就是個衰神!
我的一世英名…呃,雖然也沒什麼英名…但我的職業形象啊!
我氣得差點原地升天,一腳踹在旁邊的前台桌子上——沒敢太用力,怕又把什麼玩意兒震下來。
“媽的!老子就知道!這倒黴催的體質!”我扶著額頭,感覺血壓飆升。
怪不得昨天齊天釣不到魚!怪不得黑疫使買不到票!原來不是他們的問題!是我!是我這個衰神回來了!把黴運帶給了他們!
我癱坐回椅子,看著那杯水,欲哭無淚。
這下好了,今天這唯一的一個客戶,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再踏進心理診所半步了,還得在外麵瘋狂傳播這地方的醫生比病人還邪門的傳說…
我仿佛已經看到了大眾點評上即將出現的、圖文並茂的一星差評…
“唉…”我長長地、深深地歎了口氣,把臉埋進了手掌裡。
足足緩了五分鐘,才把那口差點把我噎死的老血給咽回去。茶幾上那杯泡著燈罩碎片的溫水,像是個無聲的嘲諷,提醒著我剛才發生的一切不是噩夢。
這叫什麼事兒啊!我,李安如,前地府大帝,現陸地神仙自封的),居然被自己天花板掉下來的東西砸了場子,嚇跑了客戶?這要說出去,齊天能笑到明年今天!
我認命地站起來,找來紙巾,小心翼翼地把那片罪魁禍首從水杯裡撈出來,又找了把椅子,站上去檢查那個裂開的燈罩。裂縫不大,像是老化自然裂開的…但偏偏是這個時候!我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把現場收拾乾淨,我癱回椅子上,感覺身心俱疲。這才第一個客戶啊…就給我整這麼一出。我對今天接下來的“營業”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隻求彆再出什麼幺蛾子。
蘇雅大概是聽到了下麵的動靜,從樓上探出頭,關切地問:“安如?剛才怎麼了?我好像聽到門響得很厲害,客人呢?”
我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指了指天花板,又指了指垃圾桶裡的碎片:“彆提了…咱家燈罩看我不順眼,主動殉爆,把唯一一個客戶給崩跑了…估計人家現在覺得我比他還邪門。”
蘇雅愣了一下,隨即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出來,又趕緊捂住嘴,但眼睛已經彎成了月牙。她走下樓,看了看垃圾桶,又看了看一臉生無可戀的我,忍著笑安慰道:“意外,純屬意外。這說明咱們店該裝修了…回頭讓九哥找人來看看。”
“裝修有啥用…”我哀歎,“是我人衰…走哪兒衰哪兒…”
“少胡說。”蘇雅輕輕拍了我一下,“你就是心理作用。待會兒說不定就來個正常的客戶了呢?”
我對此表示極度懷疑。
然而,命運似乎總喜歡在我最沮喪的時候,又給我拋來一顆看似甜蜜、實則硌牙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