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餘燼早已熄滅,隻留下一圈焦黑的痕跡和冰冷的石塊。當第一縷慘淡的灰白色天光勉強穿透鉛灰色的厚重雲層,將這片死寂的營地照亮時,我逐一敲響了帳篷。
“起來了!準備出發!”
聲音在冰冷稀薄的空氣裡傳不了多遠,但足以驚醒裡麵睡得並不安穩的人。
帳篷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夾雜著壓抑的哈欠和因為寒冷而不自覺的牙齒打顫聲。拉鏈被艱難地拉開,一張張睡眠惺忪、被低溫凍得發青的臉探了出來,眼神裡還殘留著昨夜恐怖故事的陰影和並未完全驅散的疲憊。
“好……好冷啊……”小雯的聲音帶著哭腔,哆哆嗦嗦地把自己裹得更緊。
“快!動起來!喝點熱乎的!”我已經重新燃起了一小堆篝火,上麵架著的鋁鍋裡,雪水已經化開,正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我將能量棒掰碎扔進去,又撒了些脂肪粉末,攪合成一鍋能提供熱量的糊糊。
沒人有心情挑剔。眾人圍攏過來,用凍得發僵的手捧著杯子,小口小口地啜吸著那滾燙卻沒什麼味道的流質食物。冰冷的身體汲取著這點微不足道的熱量,臉上總算恢複了一絲活氣。
老刀和大鵬已經開始檢查裝備,冰鎬、冰爪、繩索、安全鎖、上升器……他們動作熟練,表情嚴肅,一言不發。沉重的氛圍取代了昨日出發時那點可憐的興奮感。
張皓試圖再次鼓舞士氣,他揮舞著拳頭,聲音在風中有些變調:“兄弟們!姐妹們!曆史等著我們去創造!神隱峰就在眼前!加油!”
回應他的,隻有幾聲稀稀拉拉、有氣無力的“加油”,更多的是沉默和壓抑的喘息。梅裡雪山的陰影和迪亞特洛夫的噩夢,如同兩座無形的大山,比眼前這座真實的雪山更沉重地壓在他們心頭。
我冷眼旁觀,心中了然。指望這群烏合之眾登頂?簡直是天方夜譚。專業登山隊都在這裡折戟沉沙,更何況是這幾個心懷鬼胎的大學生、兩個目的不明的攝影師和兩個雖然有點經驗但絕非頂尖高手的向導?他們能走到哪裡,完全取決於這座山的“心情”和我們願意“保護”他們到何種程度。
但這話自然不能說破。
吃完簡單的早餐,收拾好營地,將所有垃圾打包帶走——這是老刀和大鵬堅持的原則——一行人終於再次踏上征途。
真正的攀登,從現在才算開始。
天空是一種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的鉛灰色,仿佛一塊巨大的、冰冷的鐵板壓在頭頂。狂風毫無征兆地再次變得猛烈起來,它不再是嗚嗚的哭泣,而是變成了尖利的嘶吼,卷著堅硬冰冷的雪粒和冰晶,如同無數細小的鞭子,瘋狂地抽打在每個人的臉上、手上,哪怕隔著防風鏡和麵罩,也能感受到那刺骨的疼痛和衝擊力。
空氣變得愈發稀薄,每一次吸氣都像是肺部在灼燒,冰冷的空氣刺得氣管生疼,卻無法提供足夠的氧氣,讓人頭暈目眩,四肢發軟。氣溫低得可怕,嗬出的氣瞬間變成冰霧,掛在眉毛、睫毛、帽簷和衣領上,凝結成厚厚的白霜。
腳下的路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覆蓋著厚厚積雪、坡度越來越陡的冰坡和岩石。每向上一步,都變得異常艱難。
“冰爪!踩穩!重心壓低!”老刀在前方聲嘶力竭地吼叫著,聲音一出喉嚨就被狂風撕碎,傳到最後麵已經微不可聞。
他和大鵬輪流在前麵探路,用冰鎬艱難地破開冰麵,打下岩釘,鋪設路繩。後麵的人則需要將安全鎖扣在路繩上,依靠手臂和腿部的力量,一點點向上挪動。
“慢點!注意腳下!看清楚再落腳!”大鵬不時回頭提醒,他的臉色凝重得嚇人。
那幾個大學生早已沒了之前的嘰嘰喳喳,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因為恐懼而死死抓住路繩、指節發白的手。每一步都走得搖搖晃晃,驚險萬分。小雨和小雯已經哭了出來,眼淚剛流出來就凍在了臉上。
兩個攝影師劉淼和周琨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沉重的相機包此刻成了巨大的負擔,每上升一段都需要停下來大口喘氣,臉色煞白。
我們五人混在隊伍中間。我、趙雲、蘇雅都刻意表現出吃力但還能堅持的樣子,呼吸急促,動作“笨拙”地跟著隊伍。黑疫使則一如既往地沉默,仿佛這惡劣的環境對他毫無影響,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
最不耐煩的是齊天。
這種對於凡人來說堪稱極限挑戰的攀登方式,在他眼裡簡直慢得如同蝸牛爬。他好幾次看著前麵那哆哆嗦嗦、半天挪不動一步的大學生,金色的瞳孔裡戾氣閃動,抓耳撓腮,恨不得直接拎起他們飛上去。
我不得不時刻用眼神警告他,甚至暗中傳去一絲極其微弱的神念壓製,才讓這猴子勉強按捺住性子,學著我們的樣子,“艱難”地攀爬,嘴裡無聲地嘀嘀咕咕,估計沒少罵娘。
“等等!”走在隊伍中後段的蘇雅忽然停下了腳步,她微微蹙著眉,伸出手,似乎在感受著空氣中那幾乎不存在的濕度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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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小雅姐?”跟在她後麵的小雯帶著哭腔問。
蘇雅沒有立刻回答,她閉目凝神了片刻——在外人看來,她隻是累得在休息——實際上,她正在極力調動那被嚴重壓製的、源自枯寂淨流雙修而對水汽的微弱感知力。
幾秒鐘後,她睜開眼睛,指向左前方一片看起來毫無異常的雪坡:“那邊……感覺不太對。下麵的結構好像很空,可能有暗裂縫。”
老刀和大鵬聞言,立刻警惕起來。大鵬小心翼翼地用冰鎬延長杆向前探去,輕輕敲擊。
咚咚……咚咚……哢!
突然,冰鎬杆頭敲擊的地方,雪麵猛地向下塌陷了一小塊,露出下麵深不見底的、幽藍色的冰裂縫!雖然開口不大,但一旦失足踩空,後果不堪設想!
“操!真有暗縫!”老刀驚出一身冷汗,連忙指揮隊伍,“向右繞!避開那片區域!都小心點!”
眾人心有餘悸地看著那條隱藏在厚雪下的死亡陷阱,看向蘇雅的目光裡多了幾分驚異和感激。
“小雅姐,你好厲害!這都能感覺到?”張皓驚訝道。
蘇雅隻是淡淡地笑了笑,臉色有些蒼白——剛才那一下細微的感知,在這片壓製力極強的區域,消耗了她不少心神:“沒什麼,以前……徒步的時候遇到過類似的情況,有點經驗罷了。”
隊伍繼續緩慢而艱難地向上蠕動。狂風、低溫、缺氧、陡峭的冰壁……每一樣都在瘋狂地消耗著眾人的體力和意誌。休息的頻率越來越高,每次休息的時間卻越來越短,因為一旦停下來,寒冷就會迅速帶走體內那點可憐的熱量。
我們像是一群在巨大冰冷牆壁上艱難爬行的螞蟻,渺小,無助,每一步都充滿了不確定的危險。鉛灰色的天空仿佛永遠沒有儘頭,而那座隱藏在雲霧之上的峰頂,似乎隻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幻影。
投石問路的“石子”,正在被這座山毫不留情地打磨、消耗著。
狂風似乎永無止境,像一頭無形的冰冷巨獸,持續不斷地咆哮著,將鋒利的冰粒狠狠砸在衝鋒衣上,發出劈啪的碎響。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片,稀薄而冰冷的空氣灼燒著肺葉,提供的氧氣卻少得可憐,大腦因缺氧而陣陣發暈。身體早已麻木,隻剩下機械地邁步、揮鎬、扣鎖、拖拽著沉重如灌鉛的雙腿向上挪動。
時間失去了意義,隻有無儘的冰壁和仿佛永遠不會改變的鉛灰色天空。
就在隊伍的氣氛壓抑到幾乎要斷裂的時候,走在最前麵的老刀猛地停下腳步,他整個人幾乎趴在了冰壁上,用戴著厚手套的手艱難地抹開麵罩上的冰霜,掏出那張被塑料膜保護著、此刻卻依然有些發僵的地圖,借著昏暗的天光,反複比對著周圍幾乎一模一樣的冰蝕地貌和遠處幾個模糊的山脊輪廓。
看了足足有好幾分鐘,他才終於直起身,用冰鎬敲了敲身後的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示意後麵的人停下來。
“到……到了!”他的聲音透過呼嘯的風聲傳來,嘶啞而疲憊,“今天……就到這裡!預定的c1營地……大概就在這附近了!大家分散開找找,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避風處紮營!記住!彆跑遠!視線不好,容易走丟!互相保持在能看見的範圍內!”
這指令如同天籟。隊伍裡立刻響起一片如釋重負的喘息和幾乎癱倒的聲音。
那幾個大學生幾乎是立刻癱坐在雪地裡,連動彈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老刀和大鵬雖然也累,但還強撐著,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四周。
我們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也假裝疲憊地靠在冰壁上,實則暗中感知著周圍的環境。那股詭異的壓製力依舊存在,甚至隨著海拔的升高,變得更加沉重粘滯。
很快,浩子和林濤那邊發出了呼喊:“刀哥!鵬哥!這邊!這邊有個冰凹,好像能避風!”
眾人循聲望去,果然在一處巨大的冰岩後麵,有一個天然形成的、不算太深但足夠寬闊的凹陷處,三麵被冰壁環繞,確實是一個相對理想的紮營點。
“就這裡了!快!動作快起來!趁著天還沒完全黑!”老刀立刻下令。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極致的疲憊。眾人掙紮著爬起來,互相攙扶著,挪到那個冰凹裡。雖然依舊寒冷,但至少狂風被擋住了大半,讓人能稍微喘口氣。
紮營的過程比昨天更加艱難。手指凍得不聽使喚,帳篷杆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白茫茫的霧氣。但在求生欲的驅使下,效率反而奇高。沒多久,幾頂顏色鮮豔的帳篷再次如同頑強的小花,開在了這片冰冷的絕壁之上。
幾乎是在帳篷拉鏈拉上的瞬間,裡麵就傳來了沉重的倒地聲和幾乎立刻響起的、因極度疲憊而發出的鼾聲。那九個普通人,已經到達了極限。
我們的帳篷最大,擠五個人雖然有些勉強,但也足夠了。
一鑽進帳篷,拉上拉鏈,將絕大部分風雪呼嘯聲隔絕在外,內部狹小的空間裡立刻彌漫開彼此呼吸的白氣和一種緊繃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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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的……”齊天第一個忍不住,壓低聲音罵了一句,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這鬼地方!憋死俺老孫了!走路跟蝸牛爬似的!一身本事半點用不上!”
“確實古怪。”我沉聲開口,眉頭緊鎖,“這壓製之力,絕非尋常。並非陣法,也非結界,倒像是……這片天地本身的規則就在排斥我等身負力量之人。越是掙紮,壓製越強。”
趙雲盤膝坐下,臉色凝重:“雲亦感覺體內真氣運行滯澀異常,十成力量發揮不出一二。此地大凶,我等須得萬分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