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呼嘯,如鬼哭狼嚎,將神隱峰的殘酷與隱秘深深掩埋。五道流光自那死亡冰窟中遁出,宛如逆飛的流星,撕裂狂風暴雪,朝著山下疾墜。
凜冽的寒風如同冰冷的刀片刮過臉頰,但對於我們而言,這山外的風雪,比起冰窟內那令人窒息的絕望和冰冷徹骨的死亡陰影,反倒顯得“溫和”了許多。法術的光暈將我們籠罩,隔絕了大部分的嚴寒與衝擊,但隔絕不了那彌漫在心頭沉甸甸的壓抑。
下落的速度極快,兩側的景象模糊成一片灰白的色塊。蘇雅緊緊靠在我身側,她的手冰涼,微微顫抖,不是因為這風雪,而是因為方才那衝擊性的一幕幕。趙雲緊隨在我另一側,臉色鐵青,一貫挺直的脊背似乎也微微彎曲,承載著信念被現實狠狠錘擊後的重量。齊天沉默著,火眼金睛掃視著下方越來越近的山麓,看不出表情。黑疫使則低聲念叨著什麼,似乎是在超度,又像是在詛咒這該死的世道和詭異的山峰。
終於,腳下的坡度趨於平緩,我們落在了一處相對背風的岩石後麵,這裡已經遠離了那條致命的攀登路線,算是真正脫離了神隱峰那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壓製領域。
剛一落地,腳踏實地的感覺傳來,那股一直縈繞不去的虛弱感和壓抑感驟然減輕了許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力量如同退潮後再次緩緩上漲的海水,重新在體內流轉起來,雖然距離巔峰狀態還遠,但已不再是那砧板上待宰的魚肉。
“呼……”我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白色的嗬氣瞬間被風吹散。環顧四周,依舊是白茫茫一片,但至少,這裡沒有了那隨時可能吞噬生命的虛空陰影和徹底扭曲的人性。
沒有人立刻說話。隻有風聲呼呼作響,填補著沉默的間隙。
蘇雅蹲下身,抓起一把雪,用力地搓著臉,試圖用冰冷的刺激讓自己更清醒,也仿佛想搓掉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趙雲拄著他的龍膽亮銀槍,望著來時的方向,目光複雜,那眼神裡有後怕,有憤怒,有迷茫,還有一種深深的疲憊。他一生征戰沙場,見過的死亡和背叛不少,但如此近距離、如此赤裸裸地目睹平凡人在極端環境下迅速蛻變成比厲鬼更可怕的存在,這種衝擊,與他所熟知的戰爭和忠義之道截然不同。
齊天活動了一下筋骨,關節發出劈啪的輕響,他咧了咧嘴,似乎想說什麼俏皮話緩和氣氛,但最終隻是撓了撓他那毛茸茸的手背,難得地保持了沉默。黑疫使則從他衣服裡摸索著,居然真給他摸出一個小巧的銀質酒壺,拔開塞子,仰頭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氣短暫地驅散了寒冷的空氣。
“他娘的……”他終於罵出了聲,聲音沙啞,“這鬼地方,真邪門到家了。”
我走到一塊凸起的岩石上,極目遠眺,風雪依舊,看不到山腳的蹤跡,但能大致判斷出方向。從懷裡掏出那部特製的衛星電話,幸好,雖然外殼冰冷刺骨,但還有微弱的信號。我撥通了林風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那邊傳來林風有些急切的聲音:“老板?是您嗎?信號很差!你們怎麼樣了?”
“我們下山了。”我的聲音透過風雪,儘量保持平穩,“遇到了些麻煩,折了幾個人。我們現在在……大概在南坡二號冰川下方的亂石堆區域。坐標我稍後發給你。你找個能開車接應的地方,我們需要儘快離開。”
林風在那頭明顯鬆了口氣,但聽到“折了幾個人”,心又提了起來:“明白!老板你們沒事就好!我立刻定位您發出的坐標,最近的車能開到的地方大概距離你們還有十幾公裡山路,我儘快趕過去!你們注意安全,保持電話暢通!”
結束通話,我將大概坐標發了過去。做完這一切,我才真正稍微放鬆下來,背靠著冰冷的岩石,感受著體內力量緩慢而堅定地恢複。
沉默再次降臨。
最終還是蘇雅先開了口,她的聲音還有些發顫,但已經努力鎮定下來:“安如……那些人……他們……”她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如何定性。
“他們死了。”我接過她的話,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死於內心的惡魔,也死於這座山的詭異。”
趙雲抬起頭,看向我,眼神銳利了一些:“安如兄,你最後動手時……是否也覺得有些異常?那個劉淼,他最後撲過來時,動作似乎……”
“不對勁。”我點了點頭,打斷了他,目光掃過他們,“我正說這個。我動手解決劉淼的時候,感覺到了他手臂有一種極其不自然的抽搐,不像是正常人臨死前的掙紮,更像是一種……被牽引的木偶般的動作。而且,他的眼神在最後一刻,除了瘋狂和恐懼,似乎還有一絲極淡的茫然。”
這話讓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誒!”齊天猛地一拍大腿,打破了凝重的氣氛,“俺老孫早就想說了!從進山開始,就覺得那幫子凡人不對勁!情緒起伏大得離譜,貪生怕死,色欲熏心,一個個那點小念頭被放大了十倍不止!”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掏了掏耳朵,繼續道:“雖說吧,他們自個兒那點齷齪心思是根子,但不出意外的話,肯定是被這山裡的某種鬼東西給影響到了,放大了惡念,擾亂了心神。就像……就像往一堆乾柴上潑了熱油,一點就著,燒得又快又旺,最後把自己也燒沒了!”
黑疫使晃了晃酒壺,接口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若真如此,倒也能解釋為何人性之惡爆發得如此徹底和迅速。本座雖見過無數地獄景象,但這般集中且詭異的‘催化’,也是聞所未聞。這神隱峰,果真名不虛傳,隱藏著大恐怖。”他念了聲佛號,語氣卻毫無慈悲,隻有探究和警惕。
“不過……”齊天說到這裡,忽然停頓了一下,火眼金睛滴溜溜地轉著,打量著四周被風雪覆蓋的山巒,毛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神情,竟像是……幾分愜意?
黑疫使敏銳地注意到了:“大聖,不過什麼?怎的說到一半便停了?”
齊天撓了撓後腦勺,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最後還是嘿嘿一笑,說道:“俺老孫就是覺得……怪得很。這地方邪門是邪門,危險也真危險,但不知怎麼的,這空氣裡彌漫的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兒……俺老孫還挺喜歡?好像挺對俺的胃口?”
這話一出,我們都愣住了。
蘇雅眨了眨眼,趙雲麵露詫異,黑疫使則挑了挑眉,重新打量起齊天。
“猴哥,你沒事吧?”蘇雅擔憂地問,“是不是剛才在山上被什麼東西影響了?”
“去去去!丫頭片子懂什麼!”齊天揮了揮手,有些煩躁,又有些陶醉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俺老孫好得很!就是覺得……親切?好像回家了似的?雖然俺老家是花果山,跟這冰天雪地完全不搭界……怪事,怪事!”
我們麵麵相覷,最終隻能歸結為這猴子的體質和感知與我們迥異,這神隱峰的詭異或許無意中契合了他某種本源的氣息?畢竟他是天生地養的靈明石猴。
“切!”眾人異口同聲地表達了對此言論的無語和一點點擔憂。
這個小插曲稍稍衝淡了凝重的氣氛,但神隱峰的陰影和那些隊員慘死的畫麵,依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接下來的兩個多小時,我們就在這背風處默默等待。風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我們各自運功調息,恢複著體力和法力。沒有人再說話,都在消化著這次的經曆,也在警惕著可能從風雪中襲來的任何危險。
當遠處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和雪地輪胎壓過積雪的嘎吱聲時,我們都鬆了口氣。
一輛經過改裝的、適合雪地行駛的越野車衝破風雪,停在了不遠處。車門打開,林風跳下車,快步跑了過來,他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臉上帶著焦急和關切。
“老板!蘇小姐!諸位!你們沒事吧?”他急切地打量著我們,看到我們雖然略顯疲憊,但並無大礙,這才真正放下心。
他的目光隨後越過我們,看向我們身後的方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老板,那……那些登山隊的成員呢?沒跟你們一起下來嗎?”
我拍了拍身上的雪碴子,走向越野車,聲音平靜無波:“死了。九個,全死了。”
林風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瞳孔微縮。
我們拉開車門,坐進溫暖的車廂。車內空調的熱風讓人凍僵的身體慢慢舒緩過來,但心頭的寒意卻難以驅散。
車子緩緩啟動,調頭,朝著來路駛去。
在引擎的低聲轟鳴中,我將山上的經曆,刪減了關於虛空陰影和齊天異常感應的部分,大致告訴了林風。從天氣突變、隊員出現幻覺,到林濤詭異消失、老刀被陰影觸及瞬間死亡,再到浩子墜亡,以及最後冰窟裡,張皓如何扭曲瘋狂,殺害同伴,最終被幸存者反殺,而劉淼等人又如何因恐懼和猜忌對我們動手,被我們不得已清除。
我的敘述儘量客觀,沒有過多渲染,但僅僅是事實的陳述,就已經足夠驚心動魄,令人脊背發涼。
林風握著方向盤的手攥得很緊,指節發白。他沉默了良久,才聲音乾澀地開口:“……就因為……怕出去後被告發?就……就對救命恩人下殺手?這些人……簡直……”
他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最終化作一聲長歎:“這就是您一直不願意讓我們暗河的兄弟跟您上去的原因嗎?太危險了……也太……考驗人性了。”
我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雪景,淡淡道:“危險是一個方麵。另一個方麵是,我不希望暗河的兄弟麵對這種選擇。無論是變成他們那樣,還是不得不動手清理他們那樣。”
我轉過頭,看著車內後視鏡裡林風的眼睛:“暗河是許仙托付給我的,你們每一個,都是我的兄弟。是手足,是依托,是可以交付後背的自己人。不是用來探路的石子,更不是可以隨意消耗的炮灰。讓你們踏入這種明知極端險惡、極易誘發人心黑暗的地方,那是對許仙的辜負,也是對你們的不負責。”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林風通過後視鏡看著我,眼神劇烈波動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如既往的、略帶些嬉皮笑臉的表情,但語氣卻異常認真:“老板,您這話說的……咱暗河的兄弟,可沒一個慫包軟蛋。真上了山,就算被影響了,也絕對乾不出那種豬狗不如的事!咱們的規矩和情義,是刻在骨頭裡的!”
我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暗河組織能在許仙和陳九的帶領下發展到如今的規模,其成員的忠誠、紀律和相互之間的情誼,絕非那些臨時拚湊、各懷鬼胎的登山隊可比。
我哈哈一笑,車廂內凝重的氣氛終於緩和了些許:“我知道,我相信。但規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這座山的邪門,超乎想象。它能挖出人心底最臟最黑的東西。我不敢賭,也不會用兄弟們的命去賭。你們好好活著,在你們擅長的領域發揮作用,比什麼都強。”
林風嘿嘿笑了兩聲,不再爭論這個問題,轉而問道:“那老板,咱們下一步怎麼辦?直接回江城嗎?”
“先回羚城休整。”我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襲來,不隻是身體上,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大家都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兩天。你也繼續搜集資料,不僅僅是關於神隱峰的,西南地區近期所有異常的、無法解釋的事件,無論大小,都留意一下。這座山……先放一放,暫時不是我們能深入探查的了。我們需要更多的信息和準備。”
“明白!”林風應道,專注地開著車,在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和未停的風雪中,朝著羚城的方向駛去。
車廂內陷入了沉默。蘇雅靠在我肩膀上,似乎睡著了,但微微顫抖的眼睫顯示她並未真正安眠。趙雲閉目養神,眉頭緊鎖。齊天則歪著頭,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不知在想什麼,偶爾鼻翼翕動,似乎還在品味著空氣中那令他感到“親切”的氣息。黑疫使又開始擦拭他那串漆黑的佛珠,口中無聲默念著什麼。
我看著窗外,雪似乎越來越大了,天地間一片蒼茫混沌。
神隱峰……虛空……人格替換……被影響的凡人……天庭與西天的秘密計劃……楊戩的算計……
一樁樁,一件件,如同亂麻般交織在腦海裡。
還有齊天那詭異的“喜歡”……這背後又隱藏著什麼?
車子在風雪中顛簸前行,如同汪洋中的一葉扁舟,但卻堅定地駛向暫時的避風港。
至少今夜,我們需要休息。
回到羚城那處仿古民居時,已是深夜。溫暖的燈光和準備好的熱湯飯食,終於讓眾人緊繃的神經徹底放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