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徹底放亮，小院內外已是人聲鼎沸，鮮花錦簇，紅色的綢緞和氣球裝點著每一個角落，幾乎要將昨日之前的冷清和悲愴徹底覆蓋。
迎親的車隊如同一條沉睡蘇醒的巨龍，緩緩彙聚在院外的道路上。清一色的黑色豪車，鋥亮如鏡，無聲地彰顯著力量與財富。一眼望不到頭，粗略看去，竟有近百輛之多，氣勢驚人，引得周邊彆墅區的住戶紛紛探頭張望，竊竊私語。
這並非我本意，但陳九說，這是暗河的心意，也是必要的排場——既是衝喜，便要衝得轟轟烈烈，衝掉所有晦氣。我默許了。
沒有繁瑣的迎親環節，沒有娘家人的刁難堵門——我這邊已無高堂，蘇雅父母早已被直接接到了酒店。我們隻是從這臨時的“家”出發，前往那個被精心布置好的舞台。
我坐進頭車，車窗玻璃隔絕了外麵的喧囂，車內安靜得能聽到自己並不平穩的心跳。蘇雅坐在我身邊，她的手冰涼，緊緊握著我的手，美麗的臉上妝容精致，卻掩不住那絲緊張和對我狀態的擔憂。她穿著潔白的婚紗，像一朵盛開在廢墟上的雪蓮。
“彆怕。”我低聲對她說，也對自己說。
車隊緩緩啟動，如同一條沉默而威嚴的黑色洪流，駛向江城最頂級的臨江酒店。沿途，甚至安排了摩托車隊開道，引得無數路人側目、拍照。這排場大得近乎誇張，近乎虛幻，與我內心那片冰冷的荒原形成尖銳的對比。
到達酒店時，眼前的景象更是讓我微微一怔。
酒店已被完全包下，四處可見穿著黑色西裝、戴著耳麥、神情警惕精乾的男子。他們看似是酒店保安，但那股子經年累月混跡於灰色地帶所形成的特殊氣質，以及他們看到陳九和我時那瞬間變得無比恭敬的眼神，都表明了他們的身份——暗河的成員。
數量之多，遠超我的想象。他們井然有序地分布在各處，控製著出入口、停車場、走廊，無聲地構築起一道嚴密的安全網。陳九低聲在我耳邊快速彙報：“老板，世界各地，但凡能抽開身的負責人和核心弟兄，都來了。一是為您賀喜，二是…防止有任何不開眼的來搗亂。”
我目光掃過那些或粗獷、或精悍、或麵帶刀疤、或眼神銳利的麵孔，他們中的絕大多數，我甚至從未見過。但此刻，他們看向我的眼神中，卻帶著一種發自內心的恭敬、狂熱，甚至…一絲心疼？
我明白了。他們不僅是來參加婚禮的，更是來“站場子”的。他們用這種方式告訴我：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他們。整個暗河，都是我的家人。
一股複雜的暖流，混合著酸楚，悄然劃過我冰冷的心湖。素未謀麵的家人…那也是家人。
我對著他們，微微頷首。
人群中響起一陣壓抑著的、激動的騷動，許多人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眼神更加灼熱。
走進酒店大堂，更是人潮湧動。除了預留出的主桌和少數幾桌給蘇雅的親友，偌大的宴會廳裡，坐著的幾乎全是暗河的弟兄。他們不像普通賓客那樣喧嘩，而是保持著一種奇特的、帶著江湖氣的肅靜，見到我進來，齊刷刷地起身，動作整齊劃一，目光聚焦在我身上，那無聲的注視，比任何歡呼都更有力量。
陳九和林風穿梭其中，低聲安排著座位，顯然，他們就是這場地下盛宴的實際組織者。
而更讓我心神微動的是，在靠近禮台的一桌，坐著三個氣質迥異、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人”。
一位是穿著筆挺現代西裝、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像精英學者的年輕男子，隻是眼神過於銳利冷靜，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桌麵，仿佛在計算著什麼。是墨鴉。
一位是身材魁梧、穿著複古勁裝、麵容剛毅、眼神如鷹隼般掃視四周的中年男子，坐姿如鐘，渾身散發著久經沙場的鐵血氣息。是厲魄。
一位則是存在感稍弱、穿著低調深色服飾、麵容普通卻眼神靈動、仿佛能融入任何陰影的瘦子。是夜梟。
他們三人感受到我的目光，齊齊起身，隔著人群，對我躬身行禮，動作一絲不苟，帶著地府陰神特有的恭敬和距離感，卻又比往日多了一絲屬於人間的溫度。他們奉玄陰之命，代表整個地府前來觀禮賀喜。
我能想象到，此刻的酆都，想必也已接到玄陰的昭告，萬鬼同喜？那會是怎樣一番詭異而又…溫暖的景象？
在一片“恭喜大帝！”“恭喜老板！”“祝大帝與夫人永結同心！”的壓抑著激動的祝賀聲中，我緊緊握著蘇雅的手，穿行過人群，走上了酒店頂層的天台儀式場地。
江風獵獵，吹動著布置好的鮮花紗幔。遠處，長江滾滾東流，浩瀚無邊。
按照流程，我們先換上了一套中式喜服。大紅的龍鳳褂穿在身上，刺目的紅色讓我有些恍惚。蘇雅則美得驚心動魄，鳳冠霞帔，映襯得她麵若桃花。
我們站在酒店門口，扮演著尋常新婚夫妻的角色，迎接著蘇雅家那邊的親戚。大多是些樸實的中老年人，帶著好奇、祝福，還有一絲對這邊超乎想象排場的拘謹。我和蘇雅機械地笑著，派發著喜糖喜煙，說著感謝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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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笑容都像是用刀子刻在臉上，每一句“謝謝”都帶著胸腔裡的回響。我看著那些真誠祝福的陌生麵孔，心中想的卻是父母若能在此…眼眶陣陣發熱，隻能強行逼退。
齊天和黑疫使也換上了配套的中式禮服，站在我們身邊。齊天對發喜糖這事兒充滿了興趣，要不是我眼神製止，他差點把一整盒喜糖用金箍棒挑著發給路人。黑疫使則拿著喜煙，麵無表情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那眼神不像在道喜，倒像在超度，嚇得幾個想來接煙的大叔手又縮了回去。
時間一點點過去，快到十一點，儀式即將開始。
我們回到酒店內的化妝間，換上了主儀式的西式禮服和婚紗。
看著鏡中那個被打理得一絲不苟、俊朗卻眼神空洞的新郎，我深吸一口氣。
蘇雅走過來，從後麵輕輕抱住我，將臉貼在我的背上：“安如…謝謝你。”
我知道她在謝什麼。謝我在這種時候，還能為她撐起這樣一場婚禮。
我握住她的手，沒有回頭，隻是看著鏡中的我們：“該我謝你。還願意嫁給我這樣一個…滿身麻煩和仇恨的人。”
“說什麼傻話。”她輕輕捶了我一下。
這時，林風穿著一身騷包的亮片西裝，拿著話筒，探頭進來，臉上洋溢著興奮和一點點緊張：“老板！小姐！準備好了嗎？外麵都齊了！該我上場了！”
這小子，居然自告奮勇當了司儀。
我最後看了一眼鏡子，強行將所有的情緒壓到最深處，拉起蘇雅的手。
“走吧。”
推開化妝間的門，外麵宴會廳的喧囂聲浪瞬間湧來。
婚禮，開始了。
這場在無數暗流湧動、無儘悲痛仇恨中強行盛開的婚禮，終於要迎來它最喧鬨也最脆弱的時刻。
宴會廳的燈光暗了下來，隻留幾束追光打在中央的禮台上。音樂聲放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
林風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他那身騷包的亮片西裝，拿著話筒，一個箭步躥上台，動作誇張，帶著一股街頭混混突然穿上龍袍般的滑稽感，瞬間吸引了全場的注意。
“咳咳！喂喂！各位大佬！各位兄弟！各位…呃…漂亮的阿姨嬸嬸姐姐妹妹們！”他開場就差點嘴瓢，惹得台下暗河的弟兄們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蘇雅那邊的親友則有些懵，但也被這氣氛帶動，露出了笑容。
“安靜！安靜！”林風故作嚴肅地壓壓手，但臉上那憋不住的笑徹底出賣了他，“今天！是個大日子！天大的日子！是咱們暗河…啊不，是咱們老板！李玉奇先生！和咱們最美最美的妹子！蘇雅女士！大喜的日子！”
他聲調拔得老高，極具煽動性：“所以！今天沒規矩！就一條！高興！往死裡高興！把房頂給我掀了算球！”
“好！！”台下暗河的兄弟們齊聲吼叫，聲浪震得水晶燈都在晃。
“首先！”林風一揮手，“有請我們今天最帥的新郎！和他最美的新娘！閃亮登場！”
婚禮進行曲響起，但被混音師混入了一點激昂的鼓點，顯得既莊重又帶著一股江湖氣。我挽著蘇雅，踩著節奏，走上鋪滿花瓣的通道。兩邊是兄弟們灼熱的目光和興奮的口哨聲、歡呼聲，幾乎要掀翻屋頂。蘇雅緊緊挽著我的手臂，臉上飛起紅霞，既羞澀又忍不住被這氣氛感染，露出幸福的笑容。
我強迫自己揚起嘴角，對著兩邊點頭，努力扮演一個沉浸在幸福中的新郎。隻有我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內心的冰冷與外界的喧囂形成劇烈的割裂。
好不容易走到台上，林風立刻開始了他的“表演”。
“哇哦！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兄弟們說是不是？！”
“是！！”山呼海嘯般的回應。
“光說不行！”林風賊笑一下，“得表示表示！來！第一個節目！考驗一下我們新郎官的體力！俯臥撐！一分鐘！做不夠一百個，今晚彆想進洞房！”
台下頓時炸開了鍋，口哨聲尖叫聲響成一片。
我：“…”這臭小子還真敢玩。
蘇雅捂嘴輕笑，眼神裡帶著看好戲的意味。
沒辦法，我隻能在一片起哄聲中，脫下西裝外套，扯鬆領帶，在地毯上開始做俯臥撐。對於我的體質來說，這輕而易舉，甚至還能玩點花樣，單手的，擊掌的，引得台下驚呼連連，氣氛瞬間被點燃。齊天在下麵看得抓耳撓腮，恨不得上來替我做個幾千個。
輕鬆做完一百多個，我麵不改色地站起來，接過林風遞來的話筒，喘都不喘一下，對著台下挑眉：“就這？”
“老板威武！！”台下沸騰。
林風嘿嘿一笑：“老板厲害！那接下來考驗一下默契！來個經典的！蒙眼摸手認新娘！”
工作人員立刻推上一個屏風，蘇雅和幾個被臨時拉上來包括一個五大三粗故意想使壞的暗河兄弟）的女士站到後麵，隻伸出手。
我被蒙上眼睛，被林風推著上前去摸。台下的人拚命瞎指揮：“左邊左邊！”“右邊那個最細！”“中間那個有毛！肯定是猴子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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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強忍笑意，仔細感知。蘇雅的手，我怎麼會認錯？那細微的靈力波動，那熟悉的溫度。我準確地抓住了她的手，扯下眼罩，在一片歡呼聲中將她拉了出來。
“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不知道誰帶頭起哄，瞬間全場都跟著喊起來，聲浪一波高過一波。
蘇雅羞得把臉埋在我懷裡。我看著台下那些興奮的、真誠祝福的臉龐，心中那冰封的角落似乎真的被這熱浪融化了一絲。我捧起蘇雅的臉，在她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喔！！！”全場爆發出巨大的歡呼和掌聲。
接下來，各種稀奇古怪的遊戲層出不窮。有讓我和蘇雅用脖子夾著蘋果穿越障礙的，有讓齊天和黑疫使上來表演“才藝”結果差點把舞台拆了的齊天舞了套棍法，黑疫使試圖用枯寂的力量變個鴿子出來，結果變出一團扭曲的陰影，嚇得林風趕緊叫停），還有暗河的兄弟上來“挑戰”新郎官掰手腕，車輪戰下被我一個個輕鬆放倒…
笑聲幾乎就沒停過，宴會廳變成了歡樂的海洋。墨鴉、厲魄、夜梟那桌也難得地露出了些許笑意，雖然依舊坐得筆直。蘇雅的父母看著這熱鬨又有點“匪氣”的場麵，從一開始的拘謹，到後來也忍不住跟著笑，眼中滿是欣慰。
終於，玩鬨環節暫告一段落。林風請上了蘇雅的父母。
兩位老人穿著嶄新的衣服，顯得有些緊張。蘇母眼眶泛紅，拿著話筒，聲音有些哽咽：“玉奇…小雅…看到你們今天…媽心裡真是…高興。”她頓了頓，努力平複情緒，“以後…你們就是一家人了，要互相體諒，互相扶持…好好過日子…玉奇，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蘇父話不多，隻是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重重地說：“好好的！”
簡單的話語，卻蘊含著最真摯的情感。我鼻子一酸，差點沒忍住。我深深鞠躬：“爸，媽，你們放心。我會用我的生命守護蘇雅，守護這個家。”
然後是改口茶。我和蘇雅跪敬二老，接過厚厚的紅包。這一刻，仿佛真的有了一絲家的溫暖，暫時驅散了孤兒的悲涼。
最後，輪到新郎發言。
我拿著話筒，站在台中央，看著下麵一張張麵孔——嬉皮笑臉的林風，摩拳擦掌的齊天，黑袍如故的黑疫使，微笑頷首的墨鴉厲魄夜梟，激動得眼圈發紅的陳九，還有無數眼神灼熱、忠心耿耿的暗河弟兄，以及主桌上那幾位對我而言已是真正親人的長輩，還有…我身邊，美得不可方物、眼中含淚帶笑的蘇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