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的時間仿佛凝固了,又仿佛在以一種扭曲的速度流逝。我和黑疫使再沒有多餘的交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眼前這冰冷、枯燥,卻又承載著我們全部複仇希望的事情上——製作“萬靈血引溯空大陣”的陣基。
那不是什麼光彩奪目的神器,相反,它們其貌不揚,甚至有些醜陋。
材料是黑疫使不知從何處弄來的,一種非金非木、觸手冰涼的暗沉物質。
我的工作是以天君之力,在其中鐫刻下繁複而精密的能量導引符文。每一筆落下,都感覺神識被抽走一絲,冰冷而疲憊。
黑疫使則負責最後的激活與穩定,他指尖流淌出的枯寂淨流之力,如同最精準的刻刀,將我那狂躁力量刻下的符文撫平、固化,使其內斂而危險。
一根,兩根,三根……
我們像兩個最專注的工匠,沉默地重複著單調的動作。
森羅殿廣闊的空間,漸漸被這些長短不一、粗細各異的暗色柱狀物占據。它們靜靜地矗立著,像一片沒有生命的墓碑森林,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微弱能量波動。
空氣中彌漫著材料被切割、能量被壓縮後產生的奇異焦糊味,混雜著我和黑疫使身上散發出的、難以掩飾的疲憊與某種偏執的狂熱。
兩天兩夜,不眠不休。
當我將最後一道符文刻完,看著黑疫使以枯寂淨流完成最後的點化,將那根陣基輕輕放在已經堆積如山的“同伴”旁邊時,一股巨大的虛脫感瞬間席卷了我。我踉蹌一步,扶住旁邊冰冷的大殿廊柱,才勉強站穩。左臂那處“虛空痣”隱隱發燙,仿佛也因這連續高強度的“協作”而變得活躍了些。
黑疫使的臉色也比之前更加蒼白,氣息有些紊亂。他默默地看著滿殿的陣基,眼神複雜,有完成準備的釋然,也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決絕。他很快掩飾了過去,轉頭看我,聲音沙啞:“成了。”
我點了點頭,喉嚨乾澀得發不出更多聲音。
就在這時,殿門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如同鬼魅。是夜梟。
他依舊一身黑衣,仿佛融入了殿內昏暗的光線中,隻有那雙銳利的眼睛,在掃過滿殿陣基時,閃過一絲難以抑製的驚駭。但他很快垂下了目光,單膝跪地:“陛下,幽冥暗衛已集結完畢,等候指令。”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沉重,站直了身體。走到那堆陣基前,隨手拿起一根約莫手臂長短的,入手冰涼沉重。
“夜梟,”我的聲音因為疲憊而顯得有些低沉,但其中的冷硬不容置疑,“把這些,分發下去。再強調一次,我要你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它們插遍冥界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重要的能量節點,每一個可能聚集陰魂的區域,甚至是那些荒蕪的邊陲之地,一處都不能遺漏。”
夜梟抬起頭,眼中帶著詢問:“陛下,此物……若有陰魂問起,該如何解釋?”
“陣基。”我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就說這是為了對抗虛空,穩固冥界的新型陣法基石。其他的,不必多言。若有深究者,記錄在案,重點監控。”
夜梟沉默了一下,顯然明白這其中意味著更深層的東西,但他沒有再多問,隻是沉聲道:“遵命。”
他站起身,輕輕一揮手,殿外陰影中,無數道如同夜梟般沉默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湧入,開始搬運那些冰冷的陣基。他們的動作迅捷而有序,如同暗流湧動,很快,堆積如山的陣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被這些幽冥暗衛攜帶,即將散入冥界廣袤而陰沉的天地。
看著他們消失在大殿門口,融入外界的昏暗,我仿佛能看到,無數根這樣的“墓碑”,正被悄無聲息地插入冥界的土地,編織成一張無形而致命的大網。
幾乎在暗衛行動的同時,墨鴉那邊的輿論也開始發酵。
我雖未出森羅殿,但神識能隱約捕捉到,酆都城內,乃至更遙遠的地方,一種新的恐慌正在墨鴉文官係統有意的引導下蔓延。“虛空能無聲無息令陰魂消散”、“唯有聚集在大城鎮,依靠陣法庇護方有一線生機”……類似的消息如同瘟疫,在陰魂中迅速傳播。
恐慌如同潮水,推動著他們不由自主地朝著預設的地點彙聚。
戰爭仍在繼續。酆都上空,那巨大的虛空洞口依舊存在,隻是傾瀉怪物的頻率似乎略有減緩,但每一次衝擊,都依舊帶來慘烈的傷亡。喊殺聲、能量爆炸聲、臨死前的哀嚎,從未真正停歇。但我站在森羅殿內,聽著這些聲音,內心卻一片冰冷的平靜。
傷亡?犧牲?暫時都不重要了。隻要酆都不被瞬間摧毀,隻要撐到……大陣啟動的那一刻。虛空,確實嘚瑟不了多久了。
我甚至能感覺到,左臂的“虛空痣”在微微搏動,仿佛與外界那龐大的虛空能量源產生了某種詭異的共鳴。
當最後一根陣基被暗衛帶走,森羅殿重新變得空曠時,黑疫使走到我身邊,望著殿外灰暗的天空。
“冥界這邊,陰魂的‘引子’算是布置妥當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完成重大步驟後的疲憊,“陣基籠罩之處,屆時隻需一個引子,便能……吸納。現在,缺的是另一把鑰匙——陽間凡人的生魂。數量,必須足夠龐大。”
我點了點頭,目光也投向殿外,仿佛能穿透這冥界的壁壘,看到那個我許久未歸的、生機勃勃又脆弱不堪的人間。
“我明白。”我說,“陽間的事,我去辦。”
黑疫使側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複雜難明的情緒,但快得讓我無法捕捉。“去吧,地府這邊,我看著。大陣的核心構築,也需要開始著手了。”
他頓了頓,“需要信得過的人手幫忙,一些粗重活計。”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念微動,神識傳音而出。
不過片刻,身披重甲、渾身還帶著未散儘血腥氣和硝煙味的厲魄,大步走入殿內,抱拳行禮:“陛下!召末將何事?”他的聲音洪亮,帶著軍人特有的乾脆。
“厲魄,”我看著他,這位從一開始就跟隨我征戰的地府悍將,“從即刻起,你與攀霄軍,暫時聽候黑疫使調遣。他需要什麼,你便提供什麼。他要去哪裡,你便率軍護衛。他的命令,如同我的命令,明白嗎?”
厲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但他對我的忠誠壓倒了一切疑慮,隻是稍一遲疑,便斬釘截鐵道:“末將遵命!黑疫使大人但有差遣,攀霄軍上下,萬死不辭!”
黑疫使對著厲魄微微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臉上沒什麼表情:“有勞將軍了。”
安排好了地府的一切,我再無留戀。走到大殿中央,運轉力量,雙手虛劃,一道邊緣閃爍著不穩定幽光的鬼門緩緩在我麵前打開。門後傳來陽間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帶著些許陽光的溫度和塵世的喧囂。
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森羅殿,看了一眼麵色平靜的黑疫使和肅立待命的厲魄,然後,毫不猶豫地一步踏入了鬼門之中。
空間的扭曲感瞬間傳來,緊接著是輕微的失重。下一刻,雙腳踏上了堅實的地麵。
熟悉的,帶著些許塵埃和草木氣息的空氣湧入鼻腔。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站在江城那座久違的小院裡。午後的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下,有些刺眼。院子裡的石桌石凳蒙著一層薄灰,牆角甚至長出了幾叢頑強的野草。一切都和我離開時差不多,隻是更顯破敗和寂靜。
與冥界那永恒的昏暗和廝殺相比,這裡的寧靜和生機,反而讓我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我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湧的複雜情緒,走進了那間我同樣許久未進的臥室。從抽屜角落裡,翻出了那部幾乎被遺忘的手機。不出所料,早已沒電關機了。
找來充電器插上,等待開機的那幾分鐘,竟讓我感到一絲莫名的焦躁。屏幕終於亮起,熟悉的操作界麵出現,信號格一點點爬升。未接來電和信息的提示音此起彼伏地響了好一陣,大多是陳九和一些陌生號碼。
我略過那些信息,直接翻到通訊錄,找到了陳九的名字,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四五聲,就在我以為沒人接聽的時候,被接通了。
“老板?!是您嗎老板?!”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了陳九激動得有些變調的聲音,背景音有些嘈雜,似乎是在某個喧鬨的場所,“老天爺,您終於給我打電話了!您現在在哪兒?您沒事吧?”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帶著毫不作偽的關切,我冰冷的心湖似乎被投下了一顆小石子,泛起一絲微瀾,但很快又恢複了死寂。
“我沒事。”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乾澀,可能是太久沒正常說話的緣故,“我在江城,小院裡。你呢?在哪裡?”
“我在東北!這邊有個重要的商業合同要談,剛進行到一半。”陳九語速很快,“老板您在小院等著,我馬上安排!我立刻安排航班飛回來!最快……最快晚上就能到!”
“好。”我應道,然後想起一事,“林風呢?他在哪裡?”
“林風那小子?他就在江城!負責暗河在江城及周邊的基本盤,一直沒離開過。”陳九立刻回答,“需要我現在就通知他過去見您嗎?”
“行。”我說,“讓他過來吧。我有些事,要跟你們說。”
“明白!我這就聯係他!老板您等著,我晚上一定到!”陳九的語氣充滿了乾勁。
掛了電話,我握著手機,手指無意識地在屏幕上滑動。通訊錄裡,一個名字靜靜地躺在那裡——秦空。
那個曾經誌同道合,最終卻因理念不合而割袍斷義的第七處負責人。我記得我當時憤怒而失望的眼神,指責他當了天庭的走狗,無端剝奪他人生命,他則是認為我無法理解天庭為了維係屏障所做的“必要犧牲”。
當時我覺得他迂腐,被天庭蒙蔽,甚至有些可憐他。
可現在……
我看著滿院荒草,想著正在冥界秘密布設的、需要獻祭半個世界生靈的恐怖大陣,嘴角扯出一個苦澀而冰冷的弧度。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秦空,如果你知道我現在的計劃,恐怕就不是割袍斷義那麼簡單了吧?
人格替換……掠奪凡人生魂本源……
當初我唾棄、反對的東西,如今,卻要親手實施。隻不過,受益者不再是他效忠的天庭,而是……我自己,是我的複仇計劃。
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手指在秦空的名字上懸停了許久,最終,我還是熄滅了屏幕。
暫時,還不是聯係他的時候。先處理好暗河內部。見秦空,需要更多的籌碼,也需要……更堅硬的心腸。
我將手機丟在石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小院裡顯得格外清晰。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卻驅不散我骨子裡透出的寒意。我坐在石凳上,閉上眼睛,開始梳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等待林風的到來。
院子外,隱約傳來城市車水馬龍的聲音,那是活人的世界,充滿煙火氣,也充滿……我所需要的“資源”。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更短,院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一個帶著不確定的、壓低聲音的呼喚:
“老板?是您回來了嗎?”
是林風的聲音。比記憶裡要沉穩了些,但也帶著難以掩飾的緊張和激動。
我睜開眼,看向那扇斑駁的木門。
“進來吧。”我說道,聲音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
木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穿著普通夾克、身形精乾的年輕人閃身進來,迅速反手關上門。正是林風。他比之前看起來成熟了不少,眉宇間多了些風霜之色,但那雙眼睛依舊明亮銳利,此刻正牢牢地鎖定在我身上,帶著難以置信和如釋重負的狂喜。
他快步走到我麵前,上下打量著我,似乎想確認我是否完好無損,嘴唇動了動,最終卻隻是深深鞠了一躬,聲音帶著哽咽:“老板!您……您總算回來了!”
我看著他那毫不作偽的激動,心中那冰冷的堅冰,似乎又被撬開了一絲縫隙。暗河,這支許仙留給我的力量,這些年來,一直是陳九和林風在辛苦維持,他們在陽間為我提供了巨大的支持和情報來源。
“嗯,回來了。”我指了指對麵的石凳,“坐。”
林風依言坐下,腰杆挺得筆直,依舊難掩激動:“老板,冥界那邊……情況怎麼樣?我們一直很擔心,但聯係不上您。陳哥都快急瘋了,動用了所有關係打聽,也隻從秦處長那裡得到一些零碎模糊的消息,說冥界打得很慘烈……”
“是很慘烈。”我打斷了他,不想過多描述那裡的血腥和絕望,“死了很多人。蘇雅……也死了。”
林風臉上的激動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驚和悲痛:“蘇……蘇雅小姐她……怎麼會……”
“為了守住酆都,自爆了。”我簡單地說,語氣平靜得可怕,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林風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安慰的話,但看到我那雙深不見底、沒有任何波瀾的眼睛,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隻是用力抿緊了嘴唇,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
院子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風吹過野草的細微沙沙聲。
“這次回來,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你們去做。”我打破了沉默,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林風立刻抬起頭,擦了下眼角,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專注:“老板您吩咐!暗河上下,萬死不辭!”
“不需要你們去死。”我看著他,緩緩說道,“我需要的是……人。”
“人?”林風愣了一下,有些不解。
“活人。大量的,健康的,最好是具備一定靈力基礎的活人。”我一字一頓地說道,每個字都像冰錐一樣砸在地上,“我需要他們的生魂。”
林風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血色瞬間褪去,他猛地站起身,失聲道:“生魂?!老板……您,您要生魂做什麼?這……這豈不是和天庭那‘人格替換’……”
他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他跟隨我多年,深知我對天庭那種掠奪凡人本源行徑的深惡痛絕。
我迎著他震驚而困惑的目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深沉的冰冷:“此一時,彼一時。林風,你隻需要知道,這是為了贏得戰爭,為了給死去的人報仇,為了……讓活著的人,至少有一部分能活下去。至於手段,已經不重要了。”
我站起身,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暗河在陽間經營多年,掌控著龐大的商業網絡和人脈關係。我要你動用一切力量,以招募‘特殊崗位員工’、‘誌願者參與前沿生命科學研究’、甚至是……更隱蔽的方式,在儘可能不引起大規模騷動和官方注意的前提下,為我搜集生魂。初期目標……先定在一萬人。地點,集中到我們在西南山區秘密建設的幾個基地去。”
林風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臉色蒼白如紙。他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掙紮和痛苦,顯然,這個命令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期,甚至觸及了他的底線。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老板……這……這太……”他聲音乾澀,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