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空臉上的掙紮、恐懼、憤怒，那些激烈翻騰的情緒，如同退潮般緩緩平息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一種將所有雜念都摒棄後，隻剩下核心抉擇的清明。
他眼底深處的風暴停歇了，雖然布滿了血絲，但眼神卻異常專注，直直地看著我，仿佛要將我的靈魂都看穿。
我知道，他到了做出決定的時刻。
我掐滅了手中的煙頭，在粗糙的桌麵上碾了碾，發出細微的摩擦聲。遠處，江麵上傳來輪船低沉的汽笛聲，夾雜著公園裡晨練老人收音機裡咿咿呀呀的戲曲聲，構成了一幅充滿生活氣息的背景板，與我們正在討論的、決定兩個世界命運的議題格格不入。
“老秦，”
我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這層世俗的喧囂，“該說的，我都說了。我的最終計劃，我最大的底牌，現在，就擺在你的麵前。”
我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鎖定他平靜的雙眼，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坦誠，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將他推向最終選擇的推力：
“現在，選擇權在你手裡。你可以選擇……繼續騙自己。”
我的話語像冰冷的針，“你可以假裝同意我的計劃，離開這裡，然後轉身就把一切都告訴普化，告訴天庭。賭一賭他們會不會因此改變策略，真的像他們承諾的那樣，‘儘力’護住人間，賭我描繪的那個最壞情況永遠不會發生。”
我頓了頓，觀察著他的反應。他的瞳孔微微收縮，但臉上的平靜沒有打破。
“或者，”
我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種蠱惑般的、斬斷所有退路的決絕，“你也可以選擇……相信我。相信我這個剛剛失去了妻子、兄弟，心態扭曲，手段狠辣，被你稱為‘惡魔頭子’的幽冥大帝。跟我一起，賭上一切，用這最極端、最殘酷的方式，把你這片心心念念的人間，從注定要被吸乾、被犧牲的深淵裡……硬生生拉出來！”
我說完了，不再多言。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江風拂過，帶來濕潤的水汽和泥土的氣息，吹動了他略顯淩亂的發梢。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變得粘稠而緩慢，每一秒都像被拉長。
我能聽到自己平穩的心跳，也能感受到他內心那最後的天人交戰。這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這關乎信任，關乎道德底線，更關乎億萬生靈的存亡。
選擇相信我，意味著他將成為這場“獻祭”的執行者之一，雙手將沾滿同胞的鮮血，背負上永世無法洗刷的罪孽。選擇背叛我，意味著他或許能維持住表麵上的“正確”，但內心深處將永遠埋下一根刺，一根對天庭是否真的可靠的、恐懼的刺，並且可能親手葬送掉人間唯一的、或許能自主掌控命運的機會。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粗糙的桌麵上劃動著，眼神低垂，盯著桌麵上那些細小的裂紋和汙漬，仿佛那裡麵藏著命運的答案。
過了大概一兩分鐘，或許更久，他終於抬起了頭。
眼中沒有了猶豫，沒有了掙紮，隻剩下一種破釜沉舟後的堅定，甚至帶著一絲豁出去的、近乎瘋狂的釋然。
他沒有說話，隻是緩緩地，朝著我，伸出了他的右手。手掌攤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伸出的動作卻穩定而決絕。
這個動作，勝過千言萬語。
我看著他伸出的手，心中那塊一直懸著的石頭，終於“咚”地一聲落了地。賭贏了。至少，暫時賭贏了。
我沒有立刻伸手，而是看著他的眼睛，確認般地又問了一遍：“想清楚了？這條路，踏上可就回不了頭了。手上沾的血，可就再也洗不掉了。”
秦空的嘴角扯動了一下，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沙啞卻堅定：“……還有彆的路嗎？或者說，還有更好的路嗎？”他反問我，眼神裡是看透一切的疲憊和決絕，“與其把命運交給那些高高在上、隨時可能把我們當棄子的神仙，不如……賭在你這個從人間爬上去的‘惡魔頭子’身上。至少……你還會想著，順手保全一下人間。”
我點了點頭，不再多言。伸出我的手，穩穩地握住了他伸出的右手。
他的手心有些冰涼，帶著濕冷的汗意，但握力很大，像鐵鉗一樣，死死地攥住我的手，仿佛要通過這個動作，將他所有的決心和重量都傳遞過來，也仿佛是要抓住這唯一可能存在的、救命的稻草。
“那麼，”我用力回握了一下，感受著彼此手掌傳遞的力量和……冰冷的溫度，開口說道，“我們又並肩一起了，戰友。”
聽到“戰友”這個久違的稱呼，秦空臉上的肌肉鬆弛了一些，那難看的笑容也終於有了一絲真實的意味，他咧開嘴，露出被煙熏得有些發黃的牙齒，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你好，戰友。”
簡單的四個字，卻重若千鈞。這裡麵包含了太多東西——曾經的割袍斷義，如今的被迫聯手，對過去的無奈，對未來的恐懼，以及一絲微弱的、共同背負罪孽前行的悲壯。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我們同時鬆開了手。那一握的時間不長，但仿佛耗儘了兩人不小的氣力。
“等我消息。”我言簡意賅，“如果不出意外，就是這幾天的時間。天庭那邊，還有‘人格替換’的日常運轉，你自己把握好，不要露出馬腳。”
“明白。”秦空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江邊清冷的空氣和巨大的壓力一同吸入肺中，他站起身，身形似乎比來時更加佝僂了一些，但眼神卻異常銳利，像一把出了鞘的、注定要染血的刀，“我會做好準備。”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然後轉身，步履有些沉重，卻又帶著一種義無反顧的決然，混入了清晨公園逐漸增多的人流中，很快便消失不見。
我獨自一人坐在塑料凳上，看著麵前空了的茶杯和滿是煙蒂的煙灰缸，以及秦空座位前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
陽光漸漸變得強烈起來，驅散了江麵上的薄霧，將整個濱江公園鍍上了一層金邊，一切都充滿了生機。而我和秦空，剛剛就在這片生機勃勃的背景下，敲定了一場將要奪走這其中半數生命的、冷酷到極致的計劃。
我沉默地拿起煙盒，從裡麵磕出最後一根煙，叼在嘴上，用那個廉價的塑料打火機點燃。辛辣的煙霧吸入肺中，帶來一絲短暫的麻痹。
然後，我掏出了手機，屏幕解鎖，找到陳九的號碼，編輯了一條信息。
「九哥，跟林風酒醒了沒？醒了就彆躺屍了。立刻，馬上，把暗河所有成員，以及他們直係親屬的詳細名單，全部整理好，彙總成一份電子檔，發到我手機上。要快，一個都不能漏。」
信息發送出去，我等待著。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的手機屏幕上滑動。
沒過多久，手機震動了一下，陳九的回信來了，很簡單：「明白，老板。立刻辦。」
很好。
我收起手機，將嘴裡最後一口煙吸儘，然後將煙頭用力摁滅在那個破舊的陶瓷煙灰缸裡。
我抬起剛剛和秦空緊握過的右手，放在眼前，靜靜地凝視著。手掌似乎還殘留著彼此用力握緊時的觸感和那冰涼的汗意。
沒有人知道，就在剛才那看似代表著信任和結盟的握手中，我已經悄無聲息地將一道極其隱晦、惡毒的法力禁製，渡入了秦空的體內。
這道禁製如同一個無形的枷鎖，深植於他的魂魄本源之中。
它的作用很簡單——隻要秦空試圖向任何第三方，無論是用語言、文字還是任何其他形式，透露今日我們談話的半點內容，隻要他動了這個念頭，我立刻就會感知到。
而在他開口說出第一個相關字眼之前，這道禁製就會瞬間引爆，將他從魂魄到肉身，徹底湮滅，連一絲痕跡都不會留下。
而且，我有自信，這道禁製的手法極其古老偏門，除非是太上老君那個級彆的人物刻意、仔細地探查秦空的本源核心，否則，尋常神仙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放下手，心中沒有任何波瀾，隻有一片冰冷的理智。
“不是我不信任你，老秦……”
我低聲自語，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隻是茲事體大，關乎兩個世界的存亡，不能出現哪怕一絲一毫的紕漏。我不能因為……因為此刻你我之間這點可憐的‘戰友情’，或者任何軟弱的情感，左右了我的判斷，導致計劃敗露，功虧一簣。”
我在心裡冷靜地盤算著後續：如果秦空最終選擇背叛，禁製觸發，他暴斃而亡。那麼，我就隻能立刻啟動備用方案——親自出手，以雷霆萬鈞之勢，強行收割人間本源。那樣做，動靜太大，必然會引起天庭的警覺和乾涉，成功率會大大降低，而且過程會更加血腥混亂。我必須祈禱，能在天庭反應過來、強行乾預之前，完成最低限度的能量汲取，至少……要保證冥界能夠獨立出去。
“不過，最好還是……”我輕輕呼出一口氣，看著它在微涼的空氣中形成一小團白霧，“希望你能站在我這一邊吧。”
因為，我對秦空說的，想要保全人間，並不僅僅是說服他的工具。那裡麵，有真實的成分。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自己的左臂上。隔著衣物，我似乎也能感受到那顆寄生在手臂上的、如同暗色痣記的奇異虛空能量。它曾經在我被楊戩抽走脊柱、瀕臨死亡時，湧出過一股詭異的能量，助我刺傷了楊戩。
這東西……很危險，性質不明，潛藏著巨大的未知風險。但……危險往往也伴隨著機遇。
“既然你這東西，能在我絕境時給我力量……”我眯起眼睛，一個更加瘋狂、更加極端，卻也或許能大幅降低代價的初步計劃雛形，在我腦海中逐漸清晰起來，“那麼，我這一身好不容易修煉來的、超越天君的修為……是不是也可以……舍去？”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短暫卻照亮了前所未有的可能性。如果……如果能將啟動大陣所需的部分能量，由我自己來承擔，由我這具融合了多種本源、尤其是這詭異的虛空能量的身體來作為核心“燃料”……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那麼，人間是不是也能被保全？對！這就是我的保全人間之法，雖不知到底有幾分成功率，但是我這樣做的話，就算失敗，也不算欺騙秦空，至少我努力過。
這個想法讓我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審慎和計算。風險太大了。且不說我是否真的能承受住那股反噬，就算能，成功剝離並引導能量後，我自身又會如何？形神俱滅？還是變成某種不可名狀的存在？而且，如何確保在失去絕大部分力量後，還能穩定掌控大陣，完成最終的規則切割？
這裡麵有太多的不確定性和巨大的風險。
“就算不成，”我喃喃自語，將剛剛升起的、過於冒險的念頭暫時壓下，“單憑原計劃，保全冥界，還是可以做到的。”
現在，還不是最終下決定的時候。我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確認冥界那邊的布置進度。
我站起身，將幾張零錢壓在煙灰缸下，付了茶錢。該回冥界了。陽間兩天，冥界差不多已經過去了十天左右。不知道夜梟的幽冥暗衛將陣基布置得怎麼樣了？墨鴉的輿論引導和陰魂聚集進行到哪一步了？還有那幾支軍隊……靖瀾、戍瀚、長冥、護幽……
想到那些信任我、追隨我，將身家性命都托付給我的將士，我的心頭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捕捉的澀意。
我要怎麼“哄”著他們，怎麼編織一個看似悲壯、實則將他們引向注定毀滅的“儘頭”的謊言呢？像楊戩當初利用我一樣，去利用他們的忠誠和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