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在這一夜之內,確保人間這邊的“開關”萬無一失。
沒有耽擱,我揮手從隨身的儲物空間中,取出了那部許久未用的手機。冰冷的金屬和玻璃觸感,與冥界那些粗糙、沉重的法器截然不同。手機早已因長時間未使用而自動關機。
我走到屋內,找到充電器插上。屏幕亮起充電圖標的那一刻,一種極其微妙的、近乎荒謬的恍惚感掠過心頭——前一刻還在冥界主持毀滅半個世界的恐怖大陣,下一刻卻在人間的小屋裡給手機充電。
等待開機的間隙,我走到窗邊,推開積了灰的窗欞。外麵是熟悉的街景,路燈昏黃,偶有晚歸的行人匆匆走過。一切看起來如此平靜,如此……正常。
沒人知道,就在剛剛,另一個維度裡,無數與他們相似的“存在”已經永久寂滅;也沒人知道,或許就在不久的將來,他們中的許多人,也將麵臨被“收割”的命運。
手機震動了一下,開機完成。
屏幕解鎖,信號迅速恢複。幾乎是同時,一連串的提示音密集地響起,屏幕上瞬間被各種信息推送和未讀通知淹沒。大部分是無關緊要的廣告、新聞推送,還有陳九、林風等人早前發來的、關於暗河日常事務的彙報。
我迅速劃開,找到了陳九後來單獨發來的一個加密文件包。文件很大,標注著“名錄·終版·絕密”的字樣。
點開,接收。
進度條緩慢移動。我靜靜等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桌麵。窗外的月光照進來,在桌麵上投下一小塊清輝。
幾分鐘後,文件接收完畢。我點開。
首先是一份總表,羅列著全球各大洲、主要國家的暗河成員及其關聯人員的總計人數——一個龐大到令人有些咋舌的數字。
暗河組織在許仙托付給我之後,經過這些年的發展,尤其是借助秦空提供的部分官方掩護和資源,觸角早已延伸極廣,滲透到各行各業,甚至包括了一些國家的中低層官僚體係。其成員和需要保護的關係網絡,自然也是盤根錯節。
總表下麵是詳細的分區、分國列表,再往下,是具體到每個“保護單元”的詳細信息:核心成員姓名、代號、當前所在地、聯係方式、照片;需要保護的家屬或關聯人姓名、關係、當前狀態、照片、甚至包括一些生活習慣、常去地點等備注;還有一些特殊標記,比如“已確認被輕微感染”、“與官方異人機構有潛在接觸風險”、“其所在區域人格替換感染率超60”等等。
信息詳儘得可怕,顯然陳九和林風他們下了極大的功夫,也動用了暗河龐大的情報網絡。
我沒有時間去逐一細看。黑疫使留給我的時間不多。
我將手機放在桌麵上,屏幕朝上,顯示著那份打開的總覽文件。
然後,我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
神識,如同無形的潮水,以我為中心,轟然向四麵八方擴散開去!
這一次的神識展開,與在冥界那次截然不同。在冥界,我是通過預先埋設的陣基作為錨點和放大器,定向汲取魂力。而在人間,我沒有那樣的布置,需要完全依靠自身的天君位格和神魂強度,將神識覆蓋到……整個星球。
這對我此刻的狀態而言,是一個不小的負擔。神魂的虛弱感如同潮水般湧來,但我強行壓了下去。
天君之力在體內流轉,支撐著神識不斷突破物理距離的極限,穿透牆壁,掠過街道,越過山川河流,跨過大洋大洲……
我“看”到了。
不再是具體的景物,而是無數閃爍的、代表生命和靈魂的“光點”。大部分是普通的、微弱的白色光點,那是未被感染的普通生魂。其中混雜著不少散發著淡淡灰黑色、帶著不協調“補丁”感的光點——那是已經被“人格替換”感染、處於潛伏期或已被部分替換的生魂。還有極少數特彆明亮、或帶著其他異色的光點。
我的目標,是那些帶有特殊標記的“光點”。
意識沉入手機屏幕上那份龐大的名錄。天君級彆的記憶與處理能力在此刻全力運轉。名錄上的每一個名字、每一張照片、每一條地址信息、每一個備注……如同潮水般湧入我的意識,被瞬間解析、記憶、並與神識掃描到的全球“光點”海進行快速匹配、定位!
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力。全球幾十億生靈的“光點”海洋中,精準定位數萬甚至更多個特定目標,無異於大海撈針。但我必須做到,而且要在極短時間內做到。
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太陽穴傳來針刺般的脹痛。但我沒有停下。
找到了……第一個匹配!
亞洲,某國東部沿海城市,一個居民區內,一個代表著暗河中層成員的明亮光點,旁邊依附著幾個相對黯淡的、代表其直係親屬的白色光點。其中一個親屬的光點邊緣,帶著淡淡的灰黑色“補丁”。
意識鎖定。
一縷微不可察、卻凝練無比的天君之力,順著神識建立的連接,跨越空間,精準地沒入那個帶著“補丁”的光點之中。這不是攻擊,而是最精密的“標記”與“保護”。力量化作一個極其複雜、隱晦的微型符印,悄然烙印在其靈魂本源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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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符印不會影響其正常思維活動,但會形成一個堅固的“防火牆”,隔絕“人格替換”體係的後續侵蝕與連接,同時也會在最終的大範圍“收割”啟動時,形成一個保護性的“外殼”,確保其靈魂本源不會被強行抽離。
標記完成。幾乎感覺不到任何能量波動,那個光點依舊如常,隻是其邊緣那抹灰黑色“補丁”,仿佛被一層無形的薄膜隔離開來,不再與更深層的、某個龐大的灰黑色網絡產生共鳴。
繼續。
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我的意識如同最高效的超級計算機,在海量的數據中進行著閃電般的匹配、定位、標記。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敲擊的節奏越來越快,額頭的汗珠彙聚成細流,順著臉頰滑落。
歐洲,某個古老莊園的地下室,一位暗河長老正在閉關,他的靈魂光點如同暗夜中的火炬。標記落下,確保其不會被任何形式乾擾。
非洲,某處戰亂地區的難民營角落,一個暗河外圍成員偽裝成難民,他需要保護的妹妹蜷縮在破毯子裡,她的光點微弱,卻帶著令人心碎的純淨。標記落下,為她罩上一層無形的守護。
美洲,繁華都市的摩天大樓裡,一個以商業精英身份為掩護的暗河骨乾,正對著電腦屏幕處理文件,他的家人正在郊區的彆墅中安睡。一家人的光點被逐一標記。
大洋洲,島嶼上的觀測站,一位暗河科學家……
極地,考察站……
標記,標記,標記……
這是一個冰冷、精密、近乎機械的過程。我屏蔽了所有情感,不去想這些光點背後具體是誰,有怎樣的故事,與我有怎樣的間接關聯。
我隻是在執行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保護下這些“自己人”,或者說,保護下許仙留下的這份與“美好”相關的遺產,不被我自己即將啟動的毀滅性計劃所吞噬。
因為我知道,當最終收割來臨時,那將是無差彆的、冰冷的、覆蓋半個世界的靈魂湮滅。我保護不了所有人,甚至保護不了大多數人。我隻能在這滔天的罪孽中,劃出一個小小的、自私的“保護區”。
這或許也是一種虛偽,一種自我安慰。但此刻,我允許自己保留這一點點虛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大約十幾分鐘後。
我猛地睜開了眼睛!
眼中金光一閃而逝,隨即是深深的疲憊。
成了。
名錄上所有需要保護的目標,無論身處世界哪個角落,無論是否已被感染,都已打上了我獨有的天君保護標記。除非有實力遠高於我的存在刻意針對破除,否則在接下來的“收割”中,他們將得以幸存。
這算是我……對許仙,對暗河,也是對內心那點尚未完全泯滅的“人情味”,一個微不足道的交代。
做完這一切,我沒有立刻休息。神識依舊維持著覆蓋全球的狀態,雖然不再進行精細操作,但保持著一種宏觀的感知。
然後,我的神識如同探出的觸手,朝著一個熟悉的方向,一個熟悉的小區,一棟熟悉的居民樓延伸而去。
蘇雅的父母家。
神識悄無聲息地滲透進去。
客廳裡亮著溫暖的燈光。不大不小的電視機正播放著一部家長裡短的電視劇,聲音開得不大。蘇母正坐在沙發上,手裡織著毛線,眼睛時不時瞟向電視。她看起來比上次見麵時又蒼老了一些,鬢角的白發多了不少。
蘇父則戴著老花鏡,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手裡拿著一份報紙,看得聚精會神。
“……你說這倆孩子,結婚都多久了,也不說回來看看。”
蘇母忽然停了手裡的活計,歎了口氣,對著蘇父抱怨道,“電話也打得少,問起來就說忙,在外地出差,也不知道他們倆天天在外麵過得好不好,吃不吃得慣當地的飯……”
蘇父從報紙上抬起眼皮,推了推老花鏡,聲音溫和卻帶著點無奈:“你啊,就是愛瞎操心。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事業,有他們的過法。小雅那孩子打小就有主意,玉奇看著也是個穩重的。他們現在組建了小家庭,責任重,忙點是正常的。再說了,上次他們不是托人送回來不少東西嗎?都是些稀罕的滋補品,心意到了就行。”
“東西是東西,人是人!”蘇母不滿道,“我就想看看我閨女,跟她說說話……這結了婚,怎麼感覺跟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似的……”說著,眼眶似乎有些泛紅。
蘇父放下報紙,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啦好啦,等他們忙過這陣,肯定回來看我們。說不定啊,下次回來,還能給你帶個外孫抱抱呢!”
“去!沒個正經!”蘇母嗔怪地拍了他一下,臉上卻忍不住露出一絲期待的笑容。
看著這一幕,聽著他們帶著煙火氣的、尋常的抱怨與期盼,我感覺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得發慌。
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們的女兒蘇雅,那個曾經鮮活、會撒嬌、會惹他們生氣也會逗他們笑的蘇雅,早已在冥界的虛空洞口前,為了不淪為怪物,也為了給地府爭取一線生機,選擇了最壯烈也最殘酷的自爆,形神俱滅,連一點念想都沒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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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們口中那個“穩重”的女婿,此刻正站在決定半個世界生靈命運的風暴眼中心,雙手沾滿了無法計數的罪孽,正準備按下那個可能導致億萬人,也包括他們周圍許多鄰居、朋友無聲死去的“開關”。
更不知道,他們此刻平淡溫馨的晚年生活,如同狂風暴雨中一盞脆弱的油燈,隨時可能被即將到來的毀滅浪潮徹底吞沒。
愧疚、酸楚、還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
我站在千裡之外的小院中,隔空“望”著他們蒼老而關切的臉龐,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
最終,我隻是無聲地歎了口氣。
一縷更加柔和、更加隱蔽的天君之力,順著神識的連接,悄無聲息地沒入二老的靈魂之中。同樣的保護標記,但比給暗河成員的更加渾厚、更加綿長。
這標記不僅能保護他們免受“收割”影響,還會潛移默化地滋養他們的身體和精神,讓他們無病無災,安享天年。
這是我能做的,為數不多的,也是微不足道的補償了。
做完這一切,我切斷了那處的神識感知。不能再看了。
該去辦正事了。
我的身影,從小院中瞬間消失。
下一刻。
江城,某條看似普通的街道深處,一棟不起眼的灰色辦公樓。第七處江城辦事處。
夜深人靜,辦公樓大部分窗口都已黑暗。隻有頂層靠裡的幾個房間還亮著燈。
秦空的辦公室。
我沒有走門,也沒有引起任何警報。空間微微波動,我的身影直接出現在了他寬敞卻堆滿各種文件、儀器、顯示屏的辦公室中央。
秦空正背對著門口,站在一個巨大的、顯示著複雜動態數據圖表的顯示屏前,手裡拿著一個平板電腦,眉頭緊鎖,似乎在對比著什麼數據。他看起來極其疲憊,眼袋深重,頭發有些淩亂,身上那件常穿的夾克衫皺巴巴的,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濃重的焦慮和……頹喪的氣息。
他甚至沒有立刻察覺到我的出現,直到我輕輕咳了一聲。
秦空身體猛地一震,如同受驚的兔子般倏地轉過身!當他看到是我時,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先是極度的驚愕,隨即是了然,然後是難以掩飾的緊張、恐懼,以及一絲……近乎解脫的複雜神色。
他手中的平板電腦“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屏幕碎裂,但他似乎毫無所覺。
辦公室裡一片死寂。隻有機器散熱風扇輕微的嗡嗡聲,以及窗外遠處隱約的都市噪音。
我們隔著幾米的距離對視著。
他的眼神劇烈地閃爍著,喉結上下滾動。
最終,他嘶啞著嗓子,打破了沉默:
“……時候……到了嗎?”
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我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然後,緩緩地、極其肯定地點了一下頭。
秦空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褪去了。他踉蹌著後退了半步,後背撞在了冰冷的顯示屏框架上,發出一聲悶響。他低下頭,肩膀開始無法抑製地微微顫抖。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重新抬起頭。眼中已是一片近乎麻木的死寂,但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燃燒,那是一種絕望到極致後反而生出的、冰冷的決絕。
他沒有再問什麼,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隻是緩緩地彎下腰,從他那張寬大、堆滿雜物的辦公桌最下方的抽屜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約莫巴掌大小、厚度約兩公分的圓形物件。材質非金非木,呈現出一種暗啞的金屬灰色,表麵沒有任何光澤。造型確實像一個老式的鐘表盤,邊緣有一圈極其細微、幾乎看不清的刻度。盤麵上沒有數字,隻有兩根指針——一根相對纖細,銀白色;一根較為粗壯,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暗紅色。
兩根指針此刻都靜止在“零”位。
秦空雙手捧著這個圓盤,動作輕得仿佛捧著一枚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又像捧著自己最終審判的判決書。他走到我麵前,將圓盤托起。
“這個……”他的聲音依舊嘶啞,但多了幾分空洞的平靜,“就是控製‘人格替換’體係汲取本源的……總開關。”
他的目光落在圓盤上,像是在看一個惡魔。
“細的這根,”他指了指銀白色指針,“撥動一度,對應啟動一萬個已感染個體身上的‘替換單元’,強製汲取其靈魂本源,直至……枯竭。”
“粗的這根,”他的手指移到那根暗紅色的粗指針上,指尖微微顫抖,“不是具體數量,是……比例。以當前全球所有已被感染、處於活躍連接狀態的生魂總數為基礎。”
他頓了頓,喉嚨裡發出艱難的吞咽聲。
“撥動一度,就是……三百六十分之一。”
“撥動九十度,是四分之一。”
“撥動一百八十度……是一半。”
“撥動到底……三百六十度……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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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辦公室裡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靜。隻有那暗紅色的粗指針,仿佛散發著無形的、令人靈魂顫栗的寒意。
我看著他手中的圓盤,心中並無太多波瀾。這與我預想的相差無幾。一個冰冷、精確、高效的屠殺工具。
“現在,”我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全世界,被感染、處於可收割狀態的,有多少了?”
秦空眼神空洞地回答,像是背誦早已刻入骨髓的數據:“全球人口約七十八億……根據我們最新的監控數據,以及……西天那邊‘共享’的部分信息,排除他們劃定的某些‘保護區’,如天竺部分區域、一些特定信仰聚集地,可被感染區域內……感染率已經達到……百分之七十一左右。而且還在以每天百分之零點幾的速度緩慢增加。”
他報出了一個令人心驚肉跳的數字。百分之七十一,超過五十億人!這其中,或許已經有不少是徹底完成了“替換”,隻剩下空殼的行屍走肉;但更多的,恐怕還是處於潛伏期或部分替換狀態,尚有自我意識,隻是靈魂被“標記”和“連接”了。
我點了點頭。這個數字,與黑疫使計算大陣所需能量時預估的基準差不多。
“行,我知道了。”我說道,伸出手,“拿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