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小妹爹穩住自己的心神，緩步走進張家院子，進屋前把門環敲了幾下，問：“老張在家吧？”
接生婆張大媽剛剛洗完了艾葉鹽水澡，換好了衣服，頭上包著布巾，還是濕漉漉的。
聽見有人敲門，也就打開了。見是孫小玉的爹，心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招呼孫小妹爹在院子裡凳子上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擦頭發。
孫小妹爹雖然老實但也精明，點上煙袋鍋抽了一口說：“老張，咱祖輩老家都住在這個莊子上，也是好幾輩子的交情，自從你學了接生這個手藝以後，家裡的孩子都是你接生的，我孫子也是你接生的，說實話，這村裡村外的人都信得過你，你手上的接生過的孩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咋就聽說我家小妹生孩子，你中間走開了呢？”
接生婆張大媽一聽這話，知道自己昨夜離開孫家這件事，肯定被村裡其他人看見了，想瞞也是瞞不住了，不如照實說，雖然名聲差點，但是也不能擔是非。
張大媽說：“孫大哥，今天你既然來問了，我也就不能揣著明白再裝糊塗，你看看我院子角扔的那堆屎褲子就明白了，我挺大的一個人拉了一身屎在自己身上，這種醜事我也不能自個埋汰自個。”
“事情是這樣的，昨天半夜小妹快生之前，她婆婆給我端來了一碗糖水雞蛋，還滴了香油，她知道我好吃香油。結果我吃了這東西沒一會兒就覺得這肚子翻江倒海受不住，跑茅房裡就拉得止不住屁眼，腿都蹲麻了。等我再強撐著從茅房出來去看小妹，結果在門口就拉了自己一身。我這才跑回家吃了治拉肚的藥，等我洗乾淨自己，換了衣服回到洪仁家時，小妹的肚子都癟了，我心想這下終於生出來了，可算放心了。”
“洪仁娘跟著我接生也不是看了一個兩個，她會一點手法也很正常，她這學得挺好。然後我就檢查小妹的身子，發現下麵用剪刀剪開了口子，然後我還給仔細縫了，這個疤不要緊，除了疼點，一天抹兩回藥就能長好，改天我去給拆了線，不影響啥的。”
“等我把小妹收拾利索乾淨，換上清爽衣裳，放在乾淨鋪蓋上時，我才問起洪仁娘小妹生了啥，她告訴我生了一個閨女是死的，讓洪仁爹連夜抱去埋了。”
“孫大哥說實話，我猛一聽這話，心裡也真不得勁，也起過疑心，但我想這畢竟生的是她自己的親孫子親孫女，就算是再不待見小閨女，這是頭一個孫女，肯定能容得下。”
“後來小妹醒了就一直哭著鬨著要見孩子，我心裡真的不是滋味，也覺得倒黴晦氣，就回家洗了艾葉鹽水。孫大哥，我說的句句是真，你要是不相信，你就翻翻看我院子那堆屎褲子，昨半夜拉的，現在肯定都乾巴在上頭了。”
張大媽見孫小妹爹果真找了一根木棍，去翻看那堆屎褲子。張大媽知道這事不能善了，就用無比真誠的口氣對孫小妹爹說：“孫大哥，咱都是有兒有女的人，我在這裡發誓：如果是我說的話有假，或者是我有害小妹的心思，讓我斷子絕孫，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這誓發得太重，孫小妹爹信了，看來這事肯定和接生婆張大媽沒有什麼關係。
假如是洪仁爹娘對小妹的孩子動手腳，他們是親爺爺親奶奶，又是頭一個親孫子或者親孫女，說出去誰都不能信啊，就連自己也難以置信。
要是洪仁爹娘真的這樣做了，是為了啥好處？還是為了誰？
孫小妹爹在張家院子裡靜靜想著。
好一會後，孫小妹爹對張大媽說：“老張妹子，今天我來過這事，你不用跟任何人說，就當刮了一場風。我信你的人品，孫家人也不會再找你的啥事兒。以後咱兩家還得處，日子還長，咱們都是有良心的人，也難想透有些人的心思。我走了，你不用送。”
孫小妹爹踉踉蹌蹌地回了孫家，王大娘還在。
孫小妹爹對她說：“老姐姐，你說的都是對的，接生婆老張昨晚是離開孫家回了自家一趟，但是她是喝了洪仁娘給端來的一碗紅糖雞蛋水，才開始鬨起了肚子，屎都拉在身上了，不得不回家換褲子，那堆臟屎褲子我也看見了，確實屎都乾在上麵了。”
孫小妹爹磕了磕眼袋鍋，又續上一鍋煙，這才對孫小妹娘說：“我懷疑咱閨女是進了狼窩啊，洪仁家老輩子就不是東西，隻不過到了新社會了，他家窮了，洗白了，咱家這個瞎眼閨女非得要嫁。但凡是老的心疼小的，老的都強不過小的，這是命苦啊。要以老王姐姐看見的事推算，洪仁爹娘肯定是把小妹生的孩子給送出去了。但我就是想不明白，這樣乾他們洪家有啥好處，這也是他們自己的親孫子親孫女。”
孫小妹娘說：“那咱把閨女接回家，把這事說給她聽。”
“你覺得她能信嗎？她就像跟了鬼似的，非得嫁到洪仁家去，咱全家老少除了不會說話的小孫子，誰沒攔過她？能攔得住嗎？”孫小妹爹生氣地敲煙袋鍋。
“那你說咋整？”孫小妹娘著急地問。
孫小妹爹抽口煙回答：
“這事兒沒證據就不好整，要想讓小妹相信咱說的話，除非你把那個送出去的孩子找回來。”
“可這孩子送出去了，而且是洪仁爹娘送出去的，你覺得他們能承認？能告訴咱送哪去了？這基本就是死局，還是咱閨女自己一頭紮進去的。”
三個老人都沉默了，他們都是從舊社會過來的，知道舊社會的人急眼了、利欲熏心了能乾出難以想象的壞事，可現在都是新社會了，大家夥日子都能過得去，這幾年真沒聽見過有什麼惡毒的事情。
這事難就難在不好找證據，都是猜測，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也可能孩子生出來是活的，但是哭兩聲後就死了呢？你不能說隻憑聽見過孩子哭，就斷定孩子一定是活還是死，這事還真不好說。
突然，孫小妹爹想到了什麼，拎著鏟子就去了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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