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從紫禁城禦書房出來,李定國整個人都像是踩在雲端之上,輕飄飄的,感覺極不真實。
他與孫可望、劉文秀、艾能奇這三個同樣命運發生驚天逆轉的義兄弟,被重新帶回了那處東廠的秘密院落。但這一次,迎接他們的,不再是冰冷的鐵門和看守番役那如同看待死人般的漠然眼神。
他們被安排在了院落裡最好、最乾淨的上房,不僅洗上了數月以來第一個真正的熱水澡,換上了嶄新的、帶著淡淡皂角清香的青布長衫,桌案上還擺上了他們做夢都不敢想的、熱氣騰騰的四菜一湯——有大塊的燉肉,有炒得翠綠的青菜,還有一碗香噴噴的、粒粒分明的白米飯!
李定國第一次知道,原來飯可以是這麼香的,肉可以是這麼爛的,青菜可以是這麼甜的。
他狼吞虎咽,幾乎要將自己的舌頭都吞下去。他看到,平日裡最為桀驁不馴的孫可望大哥,此刻也顧不上什麼體麵,正抱著一隻燒雞狂啃,吃得滿嘴流油;一向沉穩的劉文秀,也端著飯碗,大口大口地扒著飯,眼眶卻有些泛紅;而性子最急的艾能奇,則早已將整張臉都埋進了湯碗裡。
他很開心,一種前所未有的、發自內心的、純粹的開心!
不用死了!不僅不用死了,還能吃飽飯,穿暖衣,甚至……還能讀書識字,學習武藝,成為那位高高在上的、如同神明般的大明天子的“親傳門生”!
這一切,美好得就像一場不願醒來的夢。那日天子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都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裡。他知道,自己的命運,從那一刻起,已經徹底改變了!
“罪囚”、“賊首義子”、“孩兒軍”……這些曾經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的身份,仿佛都在那一天,被皇帝陛下金口玉言地徹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全新的、充滿了無限可能與希望的身份——羽林衛學生員,天子門生!
在秘所休整了兩日,養足了精神之後,他們四人,連同其他數百名身份各異的第一批被選中的“羽林孤兒”,一同被帶上了一輛輛雖然外表看起來樸實無華、但內部卻鋪著厚厚軟墊、行走起來極為平穩的馬車。
這一次,不再是充滿恐懼與絕望的“押解”,而是一場充滿了新生喜悅與好奇的旅程。
李定國靠在車窗邊,第一次有心情、也有膽量,去仔細打量這座傳說中的大明京師。
他看到寬闊整潔的街道,鱗次櫛比的店鋪,往來穿梭的、衣著光鮮的百姓和氣度不凡的官員。
這一切的繁華與秩序,都與他在山西、在流寇營中所見到的滿目瘡痍和混亂不堪,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讓他心中對那位年輕的天子,不由自主地又多了幾分敬畏與……感激。
馬車隊秘密地穿過京城,向著南郊進發。很快,他們便抵達了一個他們從未聽說過,但其規模與氣魄卻遠超他們想象的地方——南海子。
當李定國第一次踏上這片屬於皇家苑囿的土地時,他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驚呆了。
這裡地域之廣闊,一眼望不到邊際。遠處是連綿起伏的、林木幽深的西山,近處則是水草豐美、湖泊如同明鏡般點綴其間、不時有成群的麋鹿和仙鶴悠然走過的巨大草原。空氣中沒有了賊營的惡臭和戰場的血腥,隻有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他貪婪地呼吸著這自由而新鮮的空氣,感覺自己過去十一二年所受的所有苦難,仿佛都在這一刻被洗滌乾淨了。他的生活,又一次,也是最徹底的一次,改變了!
他們被帶到了南海子深處,一處被高大圍牆與外界徹底隔絕開來的、占地極廣的舊有皇家彆院之中。這裡亭台樓舍雖略顯陳舊,但主體建築依舊宏偉,且已被大批工匠修繕一新。
一排排嶄新而又整潔的營房、寬闊無比、足以容納數千人操練的巨大校場、以及數座窗明幾淨、被改建為學堂的書齋,都已初具規模。門口一塊由皇帝親筆用朱砂題寫的巨大牌匾,在陽光下閃爍著威嚴的光芒,上麵是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羽林衛學”。
李定國和他的三個義兄弟,以及其他那些少年,正式成為了“羽林衛學”的第一批學生。
在這裡,他們將告彆過去,迎來一個全新的、充滿了挑戰與機遇的未來。李定國緊緊地握住了拳頭,他那雙清澈的眼睛裡,第一次充滿了對未來的、熾熱的憧憬與希望。他知道,他的人生,從踏入這裡的那一刻起,才算真正開始!
這些少年中,數量最多的,是那些在此次薊州大戰或後續平叛中陣亡的、出身寒微但忠勇可嘉的明軍將士的遺孤。這些少年大多身強體健,眉宇間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驕傲和對“賊寇”的刻骨仇恨。他們看向李定國、孫可望等這些出身“賊巢”的“義子”們時,眼神中總是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敵意與鄙夷。
其次,則是更多像李定國一樣,在連年戰亂與災荒中失去了一切、被官軍從流寇中解救出來的普通孤兒。他們大多膽小、怯懦、對所有人都充滿了戒備與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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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定國他們四人,則是其中最為特殊、也最受孤立的一個小團體。他們“賊首義子”的身份,讓他們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招來異樣的目光——有敵視,有好奇,也有畏懼。
孫可望依舊是那副桀驁不馴的性子,麵對那些忠烈之後少年們的挑釁,他幾次都差點按捺不住,要與對方大打出手,若非李定國和更為沉穩的劉文秀死死拉住,怕是早已觸犯了衛學中“嚴禁私鬥”的鐵律。艾能奇則顯得有些無所適從,時而想與那些普通孤兒拉近關係,時而又因自卑或暴躁而與人格格不入。
李定國則選擇了沉默與觀察。他將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到了學習和訓練之中。
這裡的課程,同樣是文武並舉,但其內容與尋常的學堂和軍營截然不同。
文課上,由皇帝親自從翰林院挑選的、據說是不屬於任何黨派、隻知鑽研學問的老成師傅,教授他們的並非是八股取士的製藝,而是從最基礎的《三字經》、《百家姓》開始,重點向他們灌輸忠君愛國、華夷之辨、以及絕對服從的儒家思想。
而武課,則更為嚴酷。由曹變蛟親自從他麾下最精銳的龍驤軍和虎賁營中挑選出來的、據說都是在戰場上殺出來的百戰老兵擔任教習。他們對這些少年的體能、隊列、以及基礎武藝的訓練,堪稱殘酷。每日的操練,都會讓這些少年累得如同死狗一般,癱倒在地,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