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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急燈的綠光像鬼火似的在營業部大廳遊蕩，陳默看著老張手忙腳亂往中山裝內袋塞筆記本，搪瓷杯蓋“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滾出老遠。他彎腰去撿，杯底“1987年軋鋼廠先進生產者”的紅漆字已經斑駁，像是被歲月啃掉了邊角。
“張叔，您這xx生物的消息都過期半年了。”陳默指著便利貼上泛黃的日期，手機屏幕上還亮著國家藥監局的官網公告，“去年十二月就終止臨床申請了。”
老張猛地奪回杯子，渾濁的眼球裡布滿血絲：“瓜娃子曉得個鏟鏟！李董親口跟我說他們在走特殊審批通道……”他突然湊近，陳默聞到一股混合著煙味和過期茶葉的口臭，“這是內部消息，懂不懂？”邊說邊從褲兜摸出包皺巴巴的中華，抽出一根塞給陳默，煙盒裡卻露出紅雙喜的包裝。
斷電後的男廁所格外陰森，應急燈在角落投下詭異的影子，尿騷味混著不知誰點的檀香，熏得人反胃。紅姐的高跟鞋聲在門外停住，老張突然把陳默拽進最裡間的蹲位，手機手電筒的光從下往上照著他的臉，鬆垮的眼袋像兩個裝滿水的塑料袋。
“看好了，這是老子花八千塊買的內部通訊錄！”老張翻開筆記本，第三頁貼著張微信截圖，備注“華安證券張經理”，聊天記錄停留在“王姐：李董侄子確認月底批文”，下一條消息顯示“對方已撤回一條消息”。
陳默盯著撤回的提示：“張叔，撤回的是什麼？”
“機密！”老張得意地搓著煙卷，火柴劃亮的瞬間，陳默看見他中山裝內襯上縫著個塑料袋，裡麵露出半截轉賬回執，“這種消息見光死，上周傳給紅姐的人，第二天就漲停了！”
回到座位，陳默立刻用手機查xx生物公告，2023年12月15日的《關於終止疫苗研發項目的說明》明明白白寫著“臨床數據不達標”。他又看了眼股價——9.76元，較老張說的建倉價跌去一半還多，成交明細裡全是散戶單，機構持倉早就在三個月前清倉。
“張叔，您買了多少？”陳默裝作漫不經心。
老張突然卡殼，搪瓷杯蓋在桌麵上敲出急促的節奏：“不多，就二十萬……”聲音越來越小，像被跌停板壓下去的股價。
蹲位門板突然被拍響，紅姐的尖嗓子像把刀戳進來：“老張頭！劉總要的那份上市公司接待表你他媽藏哪兒了？再不說老娘撕了你的破本子！”
那天傍晚，陳默在營業部後門堵住了正在翻垃圾桶的老張。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中山裝肩膀處磨得發亮，露出底下的藍布衫。
“九幾年老子可是軋鋼廠財務科長！”老張啃著半根涼油條，油渣掉在磨破的皮鞋上，“那會兒幫領導親戚搞原始股，賺過這個數……”他伸出五根手指，指甲縫裡全是黑泥，“08年聽信‘內幕消息’全倉中石油，開盤四十八，現在……”他突然劇烈咳嗽，從褲兜摸出張泛黃的合影，照片裡穿西裝打領帶的年輕人站在交易所門前，和現在判若兩人。
陳默遞過去個肉包：“後來就開始收集消息？”
“收集？”老張冷笑一聲，“剛開始在股吧抄大v作業，後來發現那些人收上市公司黑錢寫研報，再後來……”他神秘兮兮地湊近，“花三萬塊加入‘私募內參群’，結果群主是賣茶葉的！”
接下來兩周，陳默在筆記本上開了個專欄，專門記錄老張的“內幕消息”：
表格
日期股票名稱消息內容實際結果
5.3長春高新生長激素集采降價溫和次日跌停，公司公告集采價降60
5.7寧德時代拿下特斯拉4680電池訂單當晚公告澄清，股價高開低走收跌3
5.11九安醫療美國fda緊急授權三個月前舊聞，資金借利好出貨，當天衝高回落
5.15牧原股份財務洗澡即將st年報淨利潤增長120，次日一字漲停
最詭異的是5月18日，老張在散戶大廳散播“陽光電源即將收購某光伏企業”，當天早盤十幾個人圍過來要代碼，陳默調出2數據：主力資金淨流出2.3億，散戶淨買入1.8億，分時圖上出現典型的“釣魚線”形態。
那天收市後，陳默把陽光電源的k線圖和老張的消息時間軸重疊，發現每次消息傳播時，盤口都會出現萬手賣單砸盤——這是典型的“利好出貨”套路。手機彈窗跳出證券時報快訊：《警惕所謂“內幕消息”證監會今年已查處23起案件》，配圖正是某股吧大v被抓的現場。
他突然想起紅姐上周推薦的“華大九天重組”，當時也是在vip室和劉總咬耳朵後，散戶跟風買入，結果公司當晚公告“終止重組”。原來消息鏈的終點，永遠是散戶接盤。
5月20日中午，陳默正在隔間拉肚子，聽見隔壁傳來老張的擤鼻涕聲：
“……名單上這八個董秘確實是我老鄉，但微信都是網上找的截圖生成器做的。”老張的聲音帶著討好，“劉總那邊再要消息，得加錢，上次那假消息害紅姐虧了三十萬，她現在要砍我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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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廢話！”紅姐的高跟鞋跟跺得地麵咚咚響，“今天不給真貨就舉報你詐騙，彆忘了你那三萬塊會員費還是刷的我的信用卡！”
陳默從門縫看見，紅姐塞給老張個厚信封，老張則遞過去個u盤：“這裡麵有下周解禁股明細，絕對真貨！我從上市公司保潔那兒買的垃圾……”
當天收盤，營業部電視突然播放特彆報道：某私募經理因內幕交易獲刑五年，罰金八百萬。陳默注意到老張的手在抖，搪瓷杯磕碰牙齒發出咯咯聲，杯身上“勞動模範”的字在屏幕藍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根據《證券法》第一百九十一條……”女主播的聲音清晰刺耳，“利用未公開信息交易，獲利超50萬即構成刑事犯罪……”
陳默翻開筆記本，在“交易紀律”裡新增第七條：任何未公開信息都需交叉驗證三個以上信源。突然肩膀被拍，回頭看見穿製服的市場監管局人員：“同誌，請問認識張建國嗎？他涉嫌……”
老張的搪瓷杯從二樓窗戶飛出去，砸在證監會“價值投資遠離投機”的橫幅上，茶漬在紅布上暈出個猙獰的圖案。陳默攥著剛打印的《證券期貨違法行為舉報獎勵辦法》，聽見身後小王興奮的叫喊：“快看我新改良的acd戰法！金叉疊加量能突破，這次絕對能抓主升浪……”
他看著小王手機裡的交易記錄，注意到每筆買入都在老張消息傳播後的半小時內。陽光穿過營業部的玻璃，在地麵投下k線圖般的光影，陳默突然意識到，比消息更危險的，是人們對“捷徑”的執念。老張的筆記本還躺在地上，便利貼上“內幕消息”四個大字被夕陽曬得發白，像極了st股退市前的最後一次高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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