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把地鐵卡拍在閘機感應區，塑料卡片邊緣的毛刺刮過指腹。褲兜裡的手機震個不停，美團騎手注冊成功的短信像道傷疤——【陳先生，您已完成線上培訓，請於1800前到鳳起路站點領取裝備】。“裝備”兩個字在屏幕上晃蕩，讓他想起2023年夏天，在私募工作室看見的那些西裝革履的“操盤手”，每人標配的蘋果電腦和機械鍵盤。
“讓讓！掃碼的往右邊走！”穿熒光綠馬甲的地勤揮舞著喇叭，陳默被人流擠得踉蹌，後背撞上貼滿“股市解套秘籍”小廣告的牆。晚高峰的地鐵c口像個巨大的攪拌機，蔥包檜的焦香混著程序員的汗酸味，還有不知誰手機外放的《大時代》主題曲，歌詞“opa”在人聲鼎沸中支離破碎。
“股神培訓班倒閉清倉！二十塊一本！”
破鑼般的吆喝聲從轉角消防栓旁傳來。陳默猛地刹住腳，差點被後麵抱電腦包的小夥撞得摔手機。折疊桌上堆著歪七扭八的盜版書，手寫招牌“巴菲特親傳秘籍索羅斯絕版戰法”被風吹得啪啪響，“法”字的最後一捺已經裂開，像根斷了的k線。
戴金鏈子的瘸腿攤主正用河南腔罵人：“龜孫！這本《纏論108講》就缺最後八章，炒股靠的是悟！”他缺了無名指的右手攥著本《莊家洗盤秘籍》，唾沫星子噴在對麵禿頂大叔的老花鏡上。陳默蹲下翻找時，塑料凳腿壓到他掉漆的小米運動鞋——這雙鞋還是2022年買的，鞋舌上的“st天業”維權徽章早已磨掉。
“這本適合你。”攤主突然把本泛黃的書拍在他手裡，封麵印著傑西·利弗莫爾舉著香檳的照片，卻被印成豬肝色，“破產人士必備，兒豁！”陳默觸電似的縮手，扉頁上紅筆寫著：“2015年融資爆倉紀念——某私募經理絕筆”，“爆”字上的墨跡暈開，像滴乾了的血跡。
“王瘸子你又坑人！”穿美團黃外套的騎手拎著煎餅路過，安全帽繩勒出雙下巴，“上周賣給老劉的《量價分析》，第58頁教人用kdj指標算雙色球號碼！”
攤主抄起本《江恩波浪理論》砸過去：“你懂個球！那叫跨市場思維！”書脊裂開，露出裡麵夾著的彩票宣傳單，“排列三專家預測”的字樣格外刺眼。
陳默正要起身，《龍頭戰法實操手冊》裡滑出張便簽。打印的方正小楷：【莊家建倉模型v2.3參數設置：acd金叉偏移值0.38，換手率閾值5.7】。他心頭一震，這組數據和東吳證券上周研報裡的“遊資操盤模型”完全一致——當時他還花3888元買了這份研報，結果跟著操作虧了四萬八。
“二十掃碼，現金十五。”王瘸子把收款碼杵到他鼻尖，金鏈子滑進領口，露出鎖骨處的紋身：三個數字“327”覆蓋在褪色的萬國證券ogo上。陳默突然想起老張說過，1995年在萬國證券當紅馬甲的人，很多都紋了這個標誌。
地鐵通道突然騷動。穿灰西裝的年輕人狂奔而過，懷裡的《漲停板敢死隊紀實》掉了滿地，每一頁都印著“勝率98”的紅色標語。“條子來了！”不知誰喊了聲，王瘸子罵罵咧咧抄起帆布包，瘸腿撞翻的共享單車發出刺耳警報。
陳默攥著撿來的《股票作手回憶錄》呆立當場，封麵內頁飄出張泛黃紙條：【想要真東西，加微信hs327】，落款日期2015年6月12日——上證5178點崩盤的前一天。警笛聲從b口傳來時，他鬼使神差地把紙條塞進手機殼，觸到裡麵還貼著的st天業退市公告碎片。
轉身時，穿二中校服的朵朵正蹲在台階上，往《價值投資手冊》扉頁貼奧特曼貼紙。賽羅奧特曼的披風蓋住了“年化收益率23”的圖表，她腕間的電話手表亮起，鎖屏壁紙是螞蟻搬家的卡通圖，底下小字：中山大學路徑優化算法研究組。
“哥哥要這本嗎？”朵朵舉起《三天學會打新股》，“張爺爺說注冊製之後，中簽率比中彩票還難！”她說話時，胸前的校牌晃了晃，露出背麵貼著的“小心量化陷阱”便利貼——那是陳默上周寫的。
陳默摸出皺巴巴的二十元現金，地鐵通道的ed屏開始滾動證監會公告：【2023年查處非法證券谘詢機構238家，涉案金額超12億元】。遠處傳來王瘸子的罵街聲：“日他仙人板板！老子的《徐翔漲停密碼》還在攤位上……”
暮色中，陳默看著懷裡的盜版書，利弗莫爾的照片在燈光下扭曲成詭異的笑臉。手機殼裡的紙條硌著掌心，hs327的微信號在暗處閃爍，像個等待點開的潘多拉魔盒。朵朵蹦跳著跑開，電話手表播放著《孤勇者》，歌詞混著地鐵進站的轟鳴：“愛你對峙過絕望，不肯哭一場……”
他突然想起，剛才蹲地攤時，王瘸子的帆布包裡露出半截牡丹花紋的太極扇——和老張的那把一模一樣。而朵朵的螞蟻壁紙，正對應著中山大學那篇關於蟻群算法的論文，他曾在圖書館見過，結論是“該算法被76的量化基金用於優化交易路徑”。
地鐵呼嘯進站，陳默捏緊手裡的書，封麵“股票大作手”五個字被磨得發亮。他知道，這個地鐵口的地攤，不過是股市眾生相的小小縮影，而那些印著“秘籍”“戰法”的盜版書，正如當年的st天業重組公告，永遠藏著散戶看不懂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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